諾大的殿中顯得落針可聞,隻有檀香在銅爐中嫋嫋而起。
徐階的舉動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竟然是押上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宛如一個輸紅眼賭徒的最後一搏。
要知道,一旦嘉靖接受了徐階的請辭,那麼他所有的權勢當即煙消雲散,他跟吳山和林晧然的政治鬥爭可謂一敗塗地。
不過政治鬥爭很多時候講究的是置死地而後生,徐階雖然主動承擔了極大的風險,但亦是化解林晧然攻勢的最佳方式。
隻是此舉是高明的政治權術,還是弄巧成拙,已然還得取決於嘉靖的最終抉擇。
一直不吭聲的李春芳終於是坐不住了,當即便站出來表態地道:“皇上,徐閣老功苦功高、深謀遠慮,大明不可無徐閣老啊!”
“皇上,還請三思,切勿錯信奸佞小人之言!”嚴訥亦是急忙勸阻,同時對深惡痛絕的林晧然扣上奸佞的帽子道。
這……
黃錦看著林晧然逼得徐階主動請辭,兩位閣老爭先恐後地站出來相護,亦是複雜地扭頭望向了林晧然。
前些年,雖然袁煒聯合董份窺視首輔的寶座,但他們二人都是一些小動作,遠遠沒有能將徐階逼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隻是如今,林晧然憑著他妖孽般的政治天賦,已然幫著吳山離首輔寶座僅僅是半步之遙。
林晧然並沒有理會含沙射影的嚴訥,卻是唯恐天下不亂般地道:“下官還是那句話:忠心可不是嘴裡說的,而是要有所行動。若是覺得下官的刁民冊和征糧改銀不妥,亦可以拿出另一套可行的方案,化解天下萬民對皇上的誤解,這方是我等臣子對皇上的最大忠誠!”
另一套可行方案?
黃錦的臉上則是泛起了苦澀之色,有你林文魁的刁民冊珠玉在前,哪裡還有什麼其他的備選方案,這分明還是要刁難於人。
“皇上,臣亦是以為唯今之計是朝廷多推有益民生之舉,而不可坐視不理萬民誤解於陛下!”吳山猶豫片刻,亦是站出來表態地道。
雙方已然是達到了劍拔弩張的對峙之勢,前者力阻刁民冊和征糧改銀,後者則是搖旗改革,而決定權已然是交由聖裁。
一時間,眾人的焦點已經是集中到了嘉靖身上,緊張地等候著嘉靖的表態,最重要還是嘉靖是否接受徐階的請辭。
嘉靖望著五位先後表態的重臣,發現很久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了,不由得暗暗地歎了一聲。
前者是服侍了十四年的徐階,對自己可謂是言聽計從。而後者則是更有乾勁的吳林黨,已然是有著治理天下的才能。
咕嚕……
徐階、嚴訥和李春芳發現嘉靖遲遲沒有表態,心裡不由得生起了一種莫名的緊張感,這幾個鼻音間宛如隔了幾個春秋般。
特彆是徐階的手心全是汗,哪怕是在跟嚴嵩相鬥之時,亦是沒有玩得這麼大,這剛剛摘下的是首輔烏紗帽啊!
黃錦雖然一直相伴於嘉靖,但亦是拿捏不準嘉靖的選擇,亦是緊張地望向了嘉靖。
嘉靖輕輕地咳嗽一聲,而後淡淡地說道:“徐閣老,朝堂還離不開你,朕亦是離不開你,這此舉便是不忠!”
哎……
林晧然雖然知道嘉靖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舍棄徐階,但聽著嘉靖的這個決定,心裡還是忍不住生起了一陣失望。
吳山倒是平靜很多,似乎早就知道這個結果般,很坦然地接受這一個結果。
“老臣有負皇上的隆恩,但老臣的忠心日月可鑒!”徐階的眼淚湧了出來,急忙是撿起地上的烏紗帽戴了起來並感激地道。
這眼淚倒不全是他的演技了得,而是剛剛確實被嚇到了。若是剛剛他賭錯了,那麼他此刻的地位和權勢將會煙消雲散,真的隻能回鬆江老家養老了。
嘉靖卻是讚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然後又是淡淡地說道:“林愛卿所言亦非全然沒有道理,朝廷亦要頒行一些有益民生的舉措,切勿令天下萬民對朕誤解過甚!”
這……
徐階在聽到這個話的時候,不由得突然愣住了。
雖然皇上對他實行了挽留,但已然是將林晧然的“諫言”聽了進去,亦是希望大明實行一些有益民生的舉措。
隻是真要進行商討新政,這個事情又怎麼能夠繞開刁民冊。任誰都能看出,這刁民冊一旦推行,必定能夠很大程度地解決大明最嚴重的匿田和逃稅的問題。
林晧然的眼睛微微一亮,發現自己剛剛的口舌並沒有白費。
嘉靖又是咳嗽了一聲,卻是他身體不適的信號,黃錦隻想要上前,卻是被他揮手屏退。
咦?
徐階等人見狀,深知嘉靖的身體已然是不舒服了。
嘉靖對著自己的身體顯得有些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對著吳山淡淡地詢問道:“吳愛卿,《興都大誌》是否即將修成?”
“不錯,隻需數日,此典便能上呈皇上了!”吳山顯得老實地回應道。
從袁煒修的《承天大誌》到吳山三位閣臣修《興都大誌》,已然是被徐階排擠在權力之外,當下這部巨史修成,那麼徐階便沒有道理再將三位閣臣排斥在外了。
徐階的眉頭微微蹙起,雖然知道這一天總會來臨,但心裡還是感到了一陣失望。
嘉靖輕輕地點了點頭,又是進行吩咐道:“新政之事亦無須舉行廷議,《承天大誌》完畢,你們內閣便拿出一套方案來吧!”
“是!”徐階雖然一萬個不情願,但亦是無奈地回應道。
此舉可謂是各取一半,令到林晧然這邊沒有占儘便宜,而徐階亦沒有損失過大,大概便是嘉靖帝王心術的高明之舉。
黃錦則是擔憂地望向嘉靖,擔心嘉靖會突然倒下。
嘉靖則是強打著精神,又是淡淡地說道:“朕此次患病一年有餘,而今《承天大誌》修成,朕欲前往南幸承天。一則親自奉送《承天大誌》;二則親往承天皇宮乞藥,以求朕能康愈!”
此話一出,令到堂下的五人又是愣住了,卻是沒有想到嘉靖竟然想要南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