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令到整個前殿一陣寂靜,亦有空氣中的那股檀香。
吳山同樣十分震驚地扭頭望向跪在地上的林晧然,嘴巴先是輕輕地動了一下,最終卻是轉為一聲深深的歎息。
雖然他知道女婿的舉動過於冒險,作為他們身處高位的朝臣完全沒有必然為了這個事情押上身家性命,但從朝局的角度出發,這無疑是最好的一個舉措。
振武營兵變已經不是第一次,此次之所以敢於再度發起兵變,很大程度是朝廷對上次兵變的縱容所致。
現在朝廷若是再給予十萬兩犒銀,無疑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方案。
反觀南京城養兵有近十萬之多,這些將士太多數是追隨太祖時期征戰天下將士的後代,有著很高的忠誠度。
若是朝廷強令南京兵部尚書李遂和南京守備魏國公徐鵬舉調動南京近十萬將士鎮壓振武營,起碼有以十打一的兵力優勢,幾乎就沒有失敗的可能。
一念至此,他決定不阻攔“熱血上湧”的女婿,亦是抬起頭望向坐在軟塌上的皇上,想知道皇上是否能采納女婿的勸諫。
為了大明的萬年基業,竟能不惜以身家性命相諫,縱觀整個大明朝堂的高級官員,怕是僅有女婿一人矣。
徐階一直都認為林晧然是很小心謹慎的政客,卻是萬萬沒有想到,林晧然竟然有著如此熱血青年的一麵。
在稍微愣神後,他急忙給嚴訥遞了一個眼色。
政治鬥爭不僅考驗的是雙方的謀算和布局,而且還考驗著雙方臨場應變能力,特彆是在皇上麵前更講究口才和辯論能力。
如果任由林晧然在這裡自由發揮,那麼自己先前的種種布局恐怕要落空,很可能就給這隻狡猾的狐狸給溜掉了。
隻是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要除掉這個最棘手的政敵,絕對不給他脫離的機會。
嚴訥今日算是跟林晧然徹底撕破了臉,其實不用徐階的眼色亦會站出來,卻是再度揪著林晧然的言論進行指責道:“林尚書,南京乃大明的備都,其城固若金湯。一旦有所閃失,大明江山恐遭重亂,這個後果你承擔得起嗎?”
“嚴閣老,南京坐擁近十萬將士,如何不能鎮壓住振武營區區三千人?”林晧然的眉頭微微蹙起,亦是針鋒相對地道。
嚴訥已經打定主意攪和林晧然,卻是冷冷一笑地道:“林尚書,你分明是在紙上談兵!南京的軍紀敗壞,光憑紙上的近十萬兵力如何能作數,你簡直是在誤國殃民!”
都是混跡於朝堂的老油條,誰都不是省油的燈。雖然林晧然的擺出的理由有說服力,但他亦是找到相應的反駁的理由,從而給林晧然扣上“紙上談兵”的帽子。
打仗不能光看人數,這亦是成為了共識。如果人數多就能贏,那麼大明就不會有北邊之患,更不會時常被人打到北京城下。
“我朝立國兩百載,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歲貢,天子守國門,國勢已超前古。我林某人既非紙上談兵,亦沒有貪功之念,今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朝,何須向區區三千亂兵辱了國威!”林晧然顯得義正嚴辭地回應道。
站在旁邊一直不吭聲李春芳亦是向林晧然投去了關注的目光,隻是眼神顯得頗為複雜。若不是因為陣營的原因,他恐怕是要為這昔日的下屬喝彩,甚至還會選擇支持於他。
嚴訥的臉色顯得很不好看,卻是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尚書,你休要在此逗口舌之勇,治國安邦不可僅憑一腔熱血!”
“皇上,臣這是殫心竭慮之策,還請信臣這一回,下令南京方向鎮壓亂兵!”林晧然沒有繼續跟嚴訥爭辯,而是抬頭望向嘉靖再次發出請求道。
哎……
站在紅漆圓柱旁邊的黃錦看著林晧然如此的神態,亦是不由得扭頭望向了嘉靖,心裡竟然是希望嘉靖能采納林晧然所請。
“皇上,臣亦懇請皇上下令鎮壓振武營,以絕後患!”吳山暗歎了一口氣,亦是跪了下來力挺自家女婿道。
林晧然看著自家嶽父如此力挺自己,卻是不由得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雖然自家嶽父平日都是冷冰冰的,但能夠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站出來力挺自己,這個嶽父已然是無可挑剔了。
麵對著林晧然的力諫,次輔吳山的附議,嘉靖的眉頭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來,臉色亦是顯得凝重起來。
雖然他微微地動心,但他亦是明白嚴訥的意見並沒有道理。這打仗終究不是紙上談兵,南京近十萬的閒兵不一定能夠鎮壓住振武營,這裡麵存在著不小的風險。
李春芳一直關注著形勢的變化,突然扭頭望向了徐階。
徐階一直保持著沉默,隻是看著吳山表態,卻是突然間發聲道:“林尚書,都說你是大明第一聰明人,今日看來,果真是如此!”
眾人聽著徐階的這個言論,則是紛紛不解地望向了徐階,徐階顯得窺破真相般地望向林晧然說道:“你明知道皇上不會下令鎮壓振武營,今日上演這一出,怕是故意混淆聖聽,實質是想要洗漱自己的過錯吧?”
咦?
站在紅漆柱旁邊的黃錦微微一愣,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所以選擇遠離朝堂的爭鬥。現在聽著徐階如此分析,卻是不得不懷疑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林晧然。
打一開始,他們將林晧然叫到這裡,已然是要對林晧然進行追責。隻是林晧然來到這裡沒多久,卻是很快地將話題帶偏了。
從最初林晧然有沒有罪的爭辯,變成現在該不該下令南京鎮壓振武營的辯論,而林晧然在這場爭議中已然是博得了皇上的好印象。
嘉靖深知這底下的臣子是一個比一個狡猾,現在細細想來,林晧然還真可能是這般意圖,卻是不由得懷疑地望向了林晧然。
咦?
徐階等人的目光紛紛落向林晧然身上,特彆徐階的眼睛中帶著幾分得意,隻是他們的瞳孔慢慢地收縮,臉上亦是出現了震驚的表情。
這……
嘉靖正是窺視著林晧然,隻是臉上亦是浮起了意外之色。
林晧然伸手將頭上的烏紗帽摘了下來,鄭重地將這頂正二品的烏紗帽放在地上,帶著幾分孩子氣般地叩首道:“皇上,臣今日請辭官歸田,還望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