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爐中的檀香嫋嫋而起,彌漫在殿中的每個角落,外麵的夜雨似乎還在下,隱隱傳來雨滴落在地麵的聲響。
吳山認真地思忖片刻,亦是猜到了皇上此舉的用意,卻是一本正經地搖頭道:“臣……以為此舉不妥!”
咦?
徐階聽到這個答案,頗為意外地扭頭望向了吳山。
本以為吳山會趁機出手幫郭樸回來出任吏部尚書,從而跟郭樸組建一個強力的聯盟,卻萬萬沒有想到吳山竟然進行來反對。
嘉靖剛剛對徐階有所不滿,這時對吳山同樣是心生不快,卻是板著臉沉聲地詢問道:“朕記得你跟他是同年好友,這究竟是為何?”
“回稟皇上,臣跟郭樸確實是同年好友,但臣首先是皇上的臣子。郭樸能夠廉潔奉公,頗有識人之明,確實是一個理想的吏部尚書人選。隻是郭樸守喪僅是兩年,當年的匿喪不舉更是飽受爭議,皇上現在將其提前召回,臣擔心京城百官會有所微詞,甚至京城會引發一場激烈的輿論風波,屆時並不利於郭樸替皇上整治吏部。”吳山看出嘉靖的不愉快,但還是認真地解釋道。
他何嘗不想讓郭樸回來,從而粉碎徐階提議兵部左侍郎胡鬆出任吏部尚書的如意算盤,但他卻是明白郭樸提前回來必定引發風波,對郭樸本人和朝堂都不是一件好事。
正是出於這方麵的考量,他明知道嘉靖是想要將郭樸召回,卻仍然還是站出來進行勸阻。
殿中的檀香更濃,隻是空氣中充斥著幾分緊張。
嘉靖對這個答案顯得並不滿意,眼睛定定地望了吳山半響,吳山雖然心中無愧,但還是將頭微微地低下一些。
黃錦揣測到了嘉靖的態度,卻是暗暗地擔心起吳山,同時給徐階遞了一個眼色,不過徐階似乎是有著自己的小九九。
嘉靖最終並沒有暴怒而起,卻是扭頭望向徐階詢問道:“徐愛卿,你以為如何?”
“臣以為吳閣老所言極是!郭樸當年有匿喪不舉之嫌,今三年孝期未滿,若是皇上提前將他召回朝堂,他恐要背上戀權和不孝之名,還請皇上三思!”徐階雖然猜到嘉靖的心思,但還是選擇跟吳山一般的觀點道。
卻是不得不承認,昔日林晧然給郭樸埋下了雷,已然是有著一個深遠的影響。在大明朝做官,嘉靖的恩寵固然重要,但個人的名聲同樣不可忽視。
如果郭樸沒有“匿喪不舉”的前科,那麼嘉靖將他提前召回來,誰都不敢放一個屁,這亦是比較常見的做法,像譚倫便三度被提前召回任職。
隻是偏偏地,郭樸背上了這個汙點,已然很難享受這份優待。
嘉靖顯得陰晴不定地望著兩位重臣,自從袁煒和董份先後去職後,他確實已經動了將郭樸前提召回來填補吏部尚書的心思。
隨著袁煒和董份兩位詞臣離去,昔日最為倚重的詞臣僅剩下徐階、吳山、嚴訥和李春芳,除了吳山是江西人外,徐階三人都是南直隸的同鄉。
為了尋求各方的平衡,他想要提前將郭樸給召回來,一則郭樸對自己有著足夠的忠心,二則朝堂能夠形成三方牽製的局麵。
隻是徐階和吳山說的並非全無道理,雖然他將郭樸召回來能夠實現三方牽製,但卻不得不考慮郭樸昔日匿喪不舉的惡劣影響。
徐階捕捉到徐階臉上出現了一絲猶豫,當即進行提議道:“皇上,何不待到三年之期圓滿之時,再將他召回出任吏部尚書呢?此舉既能保全郭樸忠孝的聲名,亦能讓郭樸更加儘心儘力地為皇上分憂!”
這話其實有些不厚道,郭樸現在重返朝堂,還能成為他徐階的對手。若是再過一年,整個朝堂的官員早已經姓徐或姓吳,哪裡還有郭樸什麼事。
遠的不說,郭樸如果不是因為守製而被迫辭官回家,那麼此次入閣必定會有他一個名額,而他更是排在嚴訥和李春芳之前。
不過官場就是如此的殘酷!昔日的閣臣李本原本是前程無量,但因為母喪而回家守孝,結果嚴嵩突然間倒台,而他現在已經是被朝廷徹底遺忘了。
黃錦隱隱猜到徐階的小心思,不由得好奇地望向了嘉靖。
嘉靖正要想說什麼的事情,突然間低頭咳嗽不止。黃錦見狀,急忙跟上前,一邊接過宮人的痰盂,一邊給嘉靖輕拍著背部。
徐階和吳山聽到這個動靜,亦是跪下來齊聲道:“請皇上保重龍體!”
嘉靖的身體不如前,這早已經是四位閣臣的共識,亦算是一個不宣之秘。現在聽到這一聲聲“龍咳”,卻是令到二個人都生起了一份擔心。
吳山想到前段時間幾位輪值西苑詞臣幾乎一同犯病的事,而徐階則是擔心嘉靖現在突然駕崩,那麼他的首輔寶座會麵臨極為嚴峻的考驗。
嘉靖在咳出一些東西後,整個人仿佛重新活過來一般,對著跪在地上的兩位重臣揮手道:“朕今晚會酌情考慮,明日便頒旨任命,爾等退下吧!”
咦?
黃錦微微感到驚訝,這雲裡霧裡聊了半天,怎麼人選就已經定下來了呢?
“臣等告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徐階和吳山都是見慣風雨的官場老人,顯得規規矩矩地施禮告退道。
隻是他們心裡早已經變得不平靜,卻是沒想到皇上竟然已經有了主意,不知皇上最終會做出怎麼樣的安排,甚至不清楚皇上會不會執意將郭樸召回來。
在嘉靖朝做官便是如此,不到最後一刻,卻不知這位皇帝在想著什麼。
當他們一並走出萬壽宮的時候,外麵的雨水已經晴了,夜風帶著絲絲的涼意撲麵而來,更遠處的夜空卻是出現了一片乳白的雲海。
皇上會如何安排三位尚書和吏部左侍郎的人選,在明日都會一一進行揭曉。
吳山正想跟徐階客套地讓他先走,結果低頭卻發現人已經不聲不響地走遠,心知今晚之後,二人的已然是徹底站到對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