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落在道路上,令人的腳步不自覺會加快一些。
吳山抬頭望著前方的宮門,顯得一本正經地道:“你雖然有功績,但年紀和資曆都太淺了,現在謀六部尚書之職定會惹來非議,且對你的仕途亦是無益。如果當下你真想要動的話,吏部左侍郎最為適合於你,一來你能再熬多些資曆,二來在這個位置上亦能收攏一些擁護你的官員!”
雖然林晧然的履曆很是耀眼,但年紀和資曆卻是一個很大短板,這可不是甘羅十二歲封相的時代,大明更多還是講究論資排輩。
不過吏部左侍郎其實比一般的六部尚書的權柄都要大,由於是掌握官員的升遷去留,已然是百官所巴結的對象。
“嶽父,我的資曆和年紀確實不夠,但我現在已經是禮部左侍郎!”林晧然算是知曉這一點,卻是進行強調道。
吳山來到宮門前的陰影處,認真地望了林晧然一眼,這確實是抓到了重點。
雖然女婿年輕且資曆淺,但他既然已經位居禮部左侍郎,那麼就得要有禮部左侍郎的體麵。卻不會出現禮部右侍郎高拱跳過他升為禮部尚書的道理,哪怕高拱升任尚書都不行,故而林晧然的官職哪怕不在高拱、高儀這前人後麵,那亦是要平起平坐。
吳山緩緩地點了點頭,亦是進行剖析道:“不錯,這是你當下的最大依仗,亦是我敢幫你爭的本錢!現在六部出現了四個重要位置,沒道理會忽略於你,你的機會確實很大,不過……”
“徐階不會讓我輕易踏上六部尚書這一步,甚至吏部左侍郎都不太可能,所以我有一個計劃!”林晧然對此早有預料,顯得未卜先知般地道。
吳山在宮門的城洞前停了下來,顯得好奇地詢問道:“什麼計劃!”
林晧然看著旁邊站著幾名守門的士兵,卻是沒有直接明說,而是抓起吳山的手,在手掌上認真地寫下了兩個字。
站在宮門前的士兵看著林晧然如此防備自己,卻是投去了一個鄙夷的目光。
吳山知道林晧然寫的是什麼字,眼睛閃過一抹疑惑,旋即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最後默不作聲地朝著宮門城洞走進去。
城洞很是清涼,穿過城洞又是被太陽暴曬的廣場。
按說,麵對著這種天氣,最先出來的官員應當匆匆離開,但一幫官員卻是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而楊博卻是急匆匆地重新朝著宮門而來。
胡鬆的年紀大了,已然是跟不上楊博的腳步,卻是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走在前頭的楊博見到吳山,亦是不打招呼地走進宮門。
發生兵事了?
吳山和林晧然交換了一下眼色,當即顯得震驚地暗道。
林晧然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胡鬆,當即攔住他道:“胡侍郎,可是發生了什麼戰事?不知是南邊還是北邊?”
胡鬆已經是近七十的人,已然是無力再向前,便是咽了咽吐沫如實地道:“剛剛得到消息,韃子進犯遼東!”
吳山的心裡亦是一緊,當即進行追問道:“打進來了沒有?”
“回吳閣老的話,剛剛遼東傳來的軍情隻說韃子前來進犯,並沒有進關的消息!”胡鬆對吳山已然多了一份重視,亦是如實地回答道。
吳山聽到這個答案,這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林晧然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大明軍隊采用堅守的戰略,固然能夠穩住大明的疆土,但亦是消磨了北方軍隊的銳氣。
天天喊著“富國強兵”,但實質還是各方打著如意算盤,都考慮己身的利益。長此以往,蒙古問題就如同宗藩問題一般,得過且過最後必定是崩盤收場。
“吳閣老、林侍郎,我先到內閣跟元輔相商,告辭了!”胡鬆恢複了一些力氣,便是對著二人拱手作彆道。
林晧然看著匆匆離開的胡鬆,便是陪著吳山走向迎著過來的轎子,同時將聖旨交給等候在這裡的管家,管家亦是喜滋滋地向吳山道賀。
侍上轎前,吳山突然轉身叮囑道:“我入閣之時不宜過於高調,你跟楊富田那幫人在你那邊慶賀即可,彆往我這邊領了!”
“是!”林晧然的嘴角泛苦,卻是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吳山從西苑離開,則是直接返回吏部衙門交待相關事宜,而後跟著吏部衙門的屬官吃過一頓“升官宴”。
三尚書入閣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官場,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不過隨著公開的消息,卻是令到喜慶的氣氛又是被衝淡了很多,哪怕當晚林晧然跟楊富田等人舉行的宴會亦是多了一些罵聲。
遼東的軍情已經更加的詳細:俺答汗長子辛愛黃台吉率部眾進犯寧遠小團山堡,搶掠人畜。廣寧中路遊擊將軍線補袞聞訊後率軍奮勇出擊,蒙古騎兵退卻,線補袞又窮追不舍,至黃土台、吳簡山一帶不慎中敵埋伏,線補袞所率軍隊被圍數重。線補袞與鎮武堡遊擊將軍楊維藩拚死力戰,毫不畏懼,從早晨一直戰至日落,親自斬殺蒙古部落一名頭目。幸得寧遠參將石華山率領部眾來援,這才將辛愛黃台吉的蒙古騎兵打退,隻是線補袞麵部中敵二箭,因傷勢過重而死。
事情卻還沒有完,石華山在作戰中極為英勇,直接殺到了俺答長子辛愛黃台吉的麵前,將是劈得辛愛黃台吉人仰馬翻。
亦是如此,得知消息的俺答當即調遣大批的蒙古騎兵前往遼東,揚言要幫兒子殺了石華山雪仇,一場更大的戰事似乎是一觸即發。
林府的花廳中,一幫人圍桌而坐,酒氣從桌間和眾人的身上散出。
“你們說滑稽不滑稽,楊博卻是想要將石華山調離寧遠,想將他調回廣東任副總兵!”兵科給事中魏時亮的消息更為靈通,卻是對著在座的同年道。
周幼清聽到這話,當即亦是詢問道:“徐閣老不會同意他這個方案吧?”
“嗬嗬……徐階是一個聰明人,卻是不會同意直接將石華山調任廣東副總兵,但是答應將人召回來!”魏時亮又喝了一口酒,顯得嘲諷地回應道。
楊富田等人聽到這個做法,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大明好不容易出了石華山這等悍將,結果僅是因為擔心俺答的報複,卻是不等正麵應戰,而將石華山從寧遠調回。
“由此事可見,師兄提出的南將北調當真大有可為,不僅打破大明曆來的南北地域限製,亦能讓北方屍位素餐的將領看看什麼才叫英雄氣概!”肖季年握著酒杯,對著眾人認真地道。
林晧然聽到談及自己,亦是苦笑地說道:“肖兄謬讚了,石華山其實算是北方類的將領,他的祖籍是山東人,作戰的風格是以勇猛著稱。隻是我提出‘南將北調’的構想,主要是想讓俞大猷這等謀於兵法的將領統領北方士兵,從而達到應戰更加靈活的目標,而不是總被韃子牽著我們的鼻子走!像是這一次廣寧中路遊擊將軍線補袞中敵埋伏,如果是俞大猷這等南方經驗豐富將領的話,怕是不容易掉進這個陷阱。”
魏時亮端起茶杯本想喝酒,但經過一番深思,已然是看到了北邊不一個的風景,眼睛慢慢地綻放出亮光。
眾人驚訝地扭頭望向了林晧然,周幼清重重地歎息道:“師兄的年紀雖淺,但每回說話總是這般發人深省。單是你這一番對軍事的見解,我便知道你勝過楊博百倍,由你擔任兵部尚書才是大明之福也!”
肖季年等人亦是深有同感,最初他們亦是以為林晧然的“南將北調”是跟楊博那般培養嫡係將領,但看到這一番言論才知道,這才是真正有效解決北邊問題的良策。
林晧然喝了一口酒,卻是輕輕地搖頭道:“哪怕朝廷讓我擔任兵部尚書,當下的朝廷要求的是堅守,北邊的軍餉還時常被挪用。單是南將北調,亦是很難解決蒙古大患!”
“蒙古之患由來已久,哪能一下子便解決得了,但以師兄的能力和思路,定然是勝那楊惟約百倍、千倍!”周幼清堅定地進行推崇道。
林晧然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魏時亮已經站了起來,對著林晧然顯得鄭重地敬酒道:“師兄,你我共飲此杯!”
肖季年等人疑惑地望著魏時亮,不明白他這是唱的是哪一出。
林晧然原本想要問個所以然,但看著魏時亮的目光堅定,最後選擇一聲不吭地端起酒杯,便是跟著他共飲。
“師兄,我已經屍位素餐多年,今日之後,怕是凶多吉少,但還望他日再相見之時,你我仍能把酒言歡!”魏時亮將酒杯放下,說完便轉身離開道。
眾人看著魏時亮摞下這番話便轉身離開,心裡已經猜測到了什麼,魏時亮定然是要再度上疏彈劾楊博了。
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疏,楊博恐怕是容不得他。現在老師已經入閣,楊博定然不惜動用吏部的力量,從而將魏時亮調出京城。
不過明知道此舉會毀了前途,魏時亮仍然選擇上疏,不得不承認魏時亮確實是一個真漢子,亦是一個想要改變大明的誌同道合之人。
林晧然原本想讓楊富田去將人追回來,但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
現在他最穩妥的仕途之路,自然是調任到位高權重的吏部左侍郎,但大明當下可謂是千瘡百孔,很多事情不遲早做的話,怕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亦是在這一刻,他確實嶽父的提議未必是對的,吏部左侍郎未必是最好的一個去處。
隨著魏時亮離開,肖季年等人亦是紛紛告辭離開。
“嚴訥入了閣,戶部尚書應該是由馬侍郎接任吧?”楊富田跟以往那般是最後一個離開,對著林晧然詢問道。
林晧然卻是輕輕地搖頭道:“按說戶部左侍郎馬森最為合適,不過馬森跟我們老師過於親近,徐階應該會安排他那邊的人或者楊博的人!”
事關到尚書以上的人選,哪怕是徐階亦不會再客套。哪怕他不安排自己的人,亦會是安排楊博或中立的人,肯定不會安排親近他們這邊的戶部左侍郎馬森。
楊富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才跟著林晧然作彆離開。
林晧然親自將楊富田送到門口,這才回到後宅,夜空卻是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並伴隨著一道道令人心驚的閃電。
麵對著這電閃雷鳴的夜空,他卻是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無怪乎這時代的百姓都喜歡迷信於神靈。
待他洗過澡之時,院子已經是大雨傾盆。
林晧然原本計劃到吳秋雨那一屋,但突然被大雨困住,抬頭看著花映容的房間正是亮著燈火,便是改變主意前去推開了花映容的房門。
花映容是一個極講究生活質量的女人,房間不僅打理的一塵不染,而且透露著一些奢侈和格調,裡間平鋪著波斯地毯。
綠衣丫環見到林晧然進來並示意她離開,她的臉上露出了巧然的微笑,亦是乖巧地退了出去並隨手將門帶上。
氣質高雅的花映容身穿著夏日的單衣,正坐在燈下認真地處理聯合錢莊上的事,手裡正是拿著一份厚厚的賬本,卻是有咬筆竿頭的習慣。
由於外麵是雷電交加,林晧然揪開珠簾進來沒有引起花映容的警惕。
林晧然進來看到這尋常的一個小動作,卻是不由得愣住了,卻是沒想到這個成熟的女人竟然給他一種青春和調皮的感覺,那個紅唇顯得越發的誘人。
花映容似乎發現賬目有問題,俏臉湧起一絲寒霜,正是在認真地複核,還不時地在賬本上作一些標記。
林晧然在房間站了一會,卻是生起了一份孩童心性,卻是突然出聲跺地想要嚇唬花映容。
花映容在聽到動靜的時候,身子並不是渾身顫抖,而是臉帶寒霜地扭過頭來,看清楚是林晧然便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道:“你多大了?”
“為夫二十四,娘子不記得了嗎?”林晧然被如此指責,卻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道。
花映容聽到這個年齡,又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仍然數落道:“你馬上可能都能出任六部尚書的人了,還玩這種小孩子的小把戲!”
似乎是想到林晧然剛剛的動作有些可愛,臉上不由得掛著了笑容。
“是你這個女人沒意思,哪能這麼鎮定的,這樣都嚇不著你!”林晧然卻是聳了聳肩,直接在她旁邊坐下道。
花映容倒不介意他如此說自己,便是點著賬本道:“是你挑的時間不對,廣東那邊的賬目出了問題,我心裡頭正氣著呢!”
“廣東那邊出什麼問題了?”林晧然睥了一眼賬本,卻是疑惑地道。
花映容將賬本直接遞過來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現在廣東聯合錢莊的流水太多,免不得有人起了貪念,我派人回去敲打便是!”
“隻是敲打嗎?”林晧然微微疑惑地道。
花映容跟林晧然有著很好的交流方式,花映容喜歡跟林晧然說些商業上的事情,而林晧然則是喜歡跟花映容講一講官場。
當然,二個人現在麵臨著一個棘手的問題,林晧然自然是要勤勞播種,特彆是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夜裡更能夠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