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的最大阻力並不在於京城的輿論,而是在徐階的態度。
徐階雖然不是嚴嵩那種“獨相”,但其權勢擺在那裡,黨羽更是遍布朝野上下。雖然他無法為所欲為地推行改製方案,但讓一個新方案胎死腹中還是很輕鬆的事情。
除此之外,那幫反派官員亦是蠢蠢欲動,甚至已經寫好上攻擊林晧然的奏疏,打心底不願意林晧然再奪風頭。
當然,現在那份方案此時壓在內閣,還沒有正式上呈皇上,加上徐階沒有真正表態,令到各方都處於觀望之中。
不管朝堂的形勢如何,次日又是一個萬裡無雲的好天氣。
林晧然在花映容的服侍下起床洗漱,簡單地吃過早餐,便是換上官服,到前院轎廳乘坐轎子前往禮部上衙。
經過這大半年的禮部左侍郎的任職生涯,令到林晧然的官威日盛,言行舉止向著吳山看齊,以致花映容都產生二人的年紀相差不多的錯覺。
“妾身恭送相公出門!”
花映容經過愛情的滋潤,整個人顯得更加的成熟誘人,親自送著林晧然到轎前,正在微微欠身施予一禮道。
林晧然看著她施予時不經意顯露出來的好身段,卻是不由得想著昨晚的瘋狂,同時想到這個女人從欲求不滿到丟盔棄甲的求饒,令到他不由得心猿意馬和自鳴得意。
這一世不知道是沉迷於權勢,還是這一妻一妾已然足夠讓他沉迷十年,或者兩個原因皆有,讓他對外麵的女人並沒有什麼興趣。
跟著往常那般,轎子從家裡出去,他坐在轎中閉目養神。沒多會,他便會聽到兩邊街道的嘈雜,甚至聞到了食物的香味。
“十九叔,今天的白果比昨日的還要好吃!”外麵的林福手裡捧著一包新鮮出爐的白果,顯得有幾分得意地誘惑道。
林晧然卻是沒有接話,跟著後世的明星包袱般,他不可能在這個時代要來白果在官轎中吃,這樣傳出來會很不雅。
沒多久,轎子緩緩地落下,林福幫著他揪開轎簾子。
林晧然走路的時候還是感到雙腳發軟,不過卻是感到了一份男人的自豪。在準備進入左侍郎署的時候,卻看到禮部大門那邊有了動靜,高拱的轎子亦是從外麵進來。
雖然高拱這個人孤傲,但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很勤勉,且是一個難得想要做事的官員。自從上次高拱在這裡吃了一個軟釘子後,卻是再也沒有主動過來登門了。
林晧然到了簽押房,很快開始處理禮部的事務,主要還是一些瑣碎的事情。
在此期間,龍池中主動來到了這裡,並沒有太重要的事情彙報,主要還是過來露露臉,說了一些八卦的事情。
林晧然並不是那種喜歡擺官威的人,為人比較容易相處,且有著科學且係統的邏輯思維能力,令到他看待問題總是能夠一針見血。
與人聊天,最怕的自然是“對牛彈琴”,龍池中偏偏是那種有些愛嚼舌根子的人,已然是將林晧然引為了知己。
龍池中當真是將林晧然當成自己人,除了談及禮部衙門的一些瑣碎事,主要還是談及“敵人”高拱的種種舉動。
看著左右無人,卻是壓低聲音道:“現在右侍郎衙署上上下下對高拱是畏之如虎,他的聲音又大,訓人又不留情麵!我可是聽說了,他以前在國子監便是如此,有個教習正是被他罵得犯了癲癇病!”
林晧然深知高拱跟徐階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性子急躁和自負,跟同僚的關係曆來不睦,卻是微微一笑地道:“此事沒有引起大風波,對高拱的仕途沒有影響,怕是耳聽為虛!那個教習的癲癇病應該是複發,這是有人想借此故意抹黑高拱!”
龍池中深知林晧然理性的性子,伸手摸了一下鼻子尷尬地道:“我亦是道聽途說,不過亦說不準確有其事呢!”
“即便確有其事,跟我們也沒有關係!”林晧然還沒打算將高拱往死裡整,卻是認真地叮囑道:“鄉試在即,其他地方的鄉試,咱們可謂是鞭長莫及!隻是順天鄉試切勿出半點差錯,不僅要預防鄉試舞弊案,還是注意冒籍之事!”
在經過昨晚的一番聊天後,他亦是注意到順天府冒籍的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嚴重。他現在讓龍池中盯緊這個事情,自然不是要將黃小貫揪出來,主要是想看看這裡的水會有多深。
“舞弊一事應該不會發生,殷士儋是裕王的老師,想必不可能自誤前途,我們儀製司必定會盯緊這方麵!”龍池中顯得一本正經地分析,旋即苦澀地望著林晧然認真地說明情況道:“隻是這個‘冒籍’早已經成了氣候,很多官員的子侄都是跑來順天冒籍。我在禮部呆了六年多,這些事情看得很清楚,咱們禮部現在是‘民不舉官不究’,誰都不願意做那個壞人!”
林晧然伸手端起茶杯,微微蹙起眉頭地道:“我也不想做壞人,隻是誰寒窗苦讀都不容易!當地難考,各省的錄取人數不一,這都不是他們作弊的理由!若是任由這種冒藉的士子入仕,他們恐怕亦不會是一個好官,咱們還是要主動管一管冒籍的事情!”
龍池中聽到林晧然是真要捅這個馬蜂窩,心裡既是擔憂又是佩服,卻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其他省份的冒藉還好,這能夠前來北直隸冒藉的考生,他們都是有一定官方背景的,這個事情確實吃力不討好,所以咱們禮部都不會主動去調查!不過你真的想要做,我肯定會儘力去做!”
“咱們都是由科場入仕的官員!若是咱們人人都選擇趨利避害,對這種不公之事視而不見,不僅是愧對天下寒窗苦讀的士子,亦是愧對當初給我們維係公平環境的科場!”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卻是打定主意地表態道。
雖然八股取士存在著很大的弊病,甚至是扼殺士子的思想,但卻是保證天下讀書人入仕的公平公正,給予很多寒門子弟做官的機會。
最起碼,在沒有其他可行的方案前,他更願意成為八股取士的捍衛者,讓這個製度繼續公平公正地執行下去。
“師兄的見解果真是發人深省,現在大家其實都是‘寬以待己,嚴以律人’。在改革宗藩的時候,他們都恨不得將宗藩弄成乞丐才好,但輪到他們自身之時,卻是處處想著法子占上便宜,觸碰到他們一點利益就像是要了他們的命般!”龍池中不由得想到入仕前的艱辛,更是明白科舉公平的重要性,便是有感而發地附和道。
林晧然將茶盞輕輕地放下,抬頭望向西苑的方向地期許道:“此次改革宗藩製度如果能夠取得成效,接下來咱們要做其他事情,必定能夠減輕不少阻力!”
想要改變這個腐朽的王朝,讓到大明煥然一新,那就需要將一些群體的利益打破,讓到更多的利益流向於平民。
隻是要想做到這一點,小打小鬨注定不要成事,做事要不畏艱難地克服,由難到易。
當年建文帝推行“削藩”,這本是利國利民之舉,卻是敗在他們削藩的意誌儒弱和主次失當。他們選擇從軟柿子周王開始,結果留給實力最強勁的燕王朱棣反撲的機會,最終‘削藩令”是功敗垂成。
龍池中想到了林晧然遞送到內閣的方案至今“生死未卜”,臉上亦是充滿憂色地望向了西苑,希望那邊能傳來佳音。
內閣那邊遲遲沒有動靜,仿佛將事情直接遺忘了一般。
到了下午時分,林晧然突然離開了禮部衙門,卻是直接到了會同館。
會同館得知林晧然到來,這裡負責管理的館大使忙碌著進行張羅。不僅安排了歌舞節目,還準備了一頓豐盛的菜肴,仿佛林晧然是最尊貴的來使一般。
南洋使團在簽訂協議和得到冊封之後,卻是早已經從陸路返回廣東,而後再乘坐聯合商團的船隻回到故土。
現在住在會同館的是朝鮮使團。原本太祖規定朝鮮是三年一貢,琉球是兩年一貢,但朝鮮卻是幾乎每年都過來,很少出現隔上三年才造訪。
這自然不是朝鮮多麼忠於大明,而是大明的朝貢曆來都是“薄來厚往”。每次他們前來京城,不僅好吃好喝,還能賺上一筆,何樂不為?
不過他們比很多使團“懂事”,不僅帶來了當地的貢品,還從全國物色最漂亮的女人,一度討得朱元璋和朱棣二代帝王龍顏大驚。
一頂八抬大橋突然間出現,加上一支威風凜凜的儀仗隊,毅然是出現在會同館的門前。
“來了!”
會同館的官員和朝鮮使團的幾名官員都已經提前站在了這裡,眼睛顯得羨慕地望著由遠而近的轎子,特彆是第一次前來大明的朝鮮年輕官員充滿著前往。
一個年輕官員看著轎子鑽出一個身穿緋紅官袍的年輕男子,顯得不敢相信地詢問道:“參判大人,這便是那位大明的林文魁!”
參判,這是朝鮮特有的官職,此次朝鮮使團由工曹參判陳寔率領隊伍前來向大明進賀。
跟著大明的六部相似,朝鮮設置六曹,曹中設有判書(正二品)一人、參判(副二品)一人、參議(正三品)一人,正郎(正五品)二人、佐郎(正六品)二人和衙前書吏十八人。
陳寔的官職相當於大明的工部左侍郎,且陳家在朝鮮是百年的大家族,現任的朝鮮王後便是陳家人,算是朝鮮的大人物。
不過朝鮮終究是小國,且還是大明名義上的藩國,陳寔地位卻是無法跟林晧然相提並論。
林晧然不是一個喜歡擺官架子的人,隻是在這種場合之中,卻是不得不擺著官威,從轎子中有模有樣地出來。
對於主動上前獻殷勤的館大使,似乎是連正色都懶得瞧,很快便是注意到那個站在人群中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跟他們官員的常服很相似。
林晧然正準備打招呼,但沒想到給對方搶先了。
“節下見過林大人!”陳寔沒有接那個年輕官員的問話,而是一個箭步上前,對著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他雖然代表朝鮮出使大明,但卻是不敢馬虎大意,畢竟大明的實力強於朝鮮千倍萬倍,一旦做錯了什麼,恐怕要整個朝鮮陪葬。
“本官禮部左侍郎林晧然見過特使!”林晧然麵對著陳寔的自貶舉動並沒有過於驚訝,便是自我介紹地回禮道。
朝鮮在元朝的時候便被打掉了脊梁骨,加上他們亦是重文輕武的政策,這些年軍備早已經荒廢,亦是為何麵對國力相當的日本被確實打得屁滾尿流的原因。
在文化上,他們亦是一直效仿著大明,甚至兩國還有過友好的交流。
明朝開科取士,詔準高麗等國“行修經明之士,貢赴京師會試,不拘額數選取”。這一年,高麗參加會試的有三人,其中金濤及第,授東昌府安丘縣丞,後因不通漢語,回到高麗。
在經濟上,朝鮮半島雖然有著天然港口,但卻沒有成熟的手工業,連生存都是一個問題,一千多萬的人口絕大多數都處於貧困線之下,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
軍事、經濟和文化全麵落後的朝鮮,他們對大明隻能是四十五度角仰望,很多人都是以出使大明為榮。
林晧然身居高官,又是自己的主場,又是微笑地道:“特使,今日你我無須客氣,咱們到裡麵一敘,如何?”
“敢不從命!”陳寔一直仰慕著大明的文化,不僅能夠說得一口比較流利的漢語,而且能夠引經據典,顯得溫和地回禮道。
二人又是一番禮讓,然後一並來到了殿中,二方的人員分立而坐。
館大使早已經安排了一切,廳中是連場歌舞表演,而每個人的案上都擺上了肉食和果盤等物,正是盛情地款待著陳寔等人。
隻是誰都心照不宣,林晧然並不需要親自招待朝鮮使團,而在朝鮮使團差不多回國之時突然造訪,必然是抱著目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