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煒跟徐階的接物處事有所不同,他的神態間總透露著幾分恃才傲物的味道,加上那雙黧黑的眼眸,卻是給人一種盛氣淩人的感覺。
袁煒麵對著進來的林晧然,倒是沒有端什麼架子,剛好將手上的一份奏疏處理完畢,便是溫和地抬手道:“若愚,請坐吧!”
“謝閣老!”林晧然保持著恭維的態度,先是施予一禮,這才在對麵的空椅坐了下來,同時暗暗地打量這個次輔值房的布局。
跟著他們六部署衙相比,這個次輔值房實在過於寒酸,不僅地方狹窄,而且顯得有些悶熱,到夏天這裡怕是跟蒸爐一般。
牆上的一副條幅則是引起了林晧然的注意,跟著徐階的二十字方針不同,袁煒掛上的是荀子的“以禮事君,忠順而不懈!”。
卻不管後世如何評價,本朝的很多高官都是秉行著“忠君”的準則,而袁煒無疑是這其中的代表之一。
袁煒將毛筆放到筆架上,抬頭望了一眼林晧然,微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開口詢問道:“林侍郎,你可知《順天日報》的文章?”
“知曉!”林晧然顯得老實地點頭道。
袁煒微微鬆了一口氣,原本還擔心林晧然會裝傻充愣,便是望了一眼桌麵上的一份孤伶伶的奏疏,又是進行詢問道:“林侍郎,那你可知你的同年魏時亮上疏彈劾楊博一事?”
林晧然原本還抱著一絲幻想,但聽到袁煒如此詢問,知道袁煒找他過來斷然不是要跟他同仇敵愾,毅然是要勸他收手。
他沉思片刻,便是抬頭望著袁煒回應道:“《順天日報》的那篇文章和魏時亮上疏彈劾楊博,下官都是事先知情的!”
猜測是一回事,親口承認又是另一回事,林晧然已然承認自己是幕後主使。
袁煒倒是沒有想到林晧然如此爽快,先是輕咳一聲,旋即將意圖直接說出來道:“咳!元輔的意思是想要你停手,不要在這個事情上做文章!”
“袁閣老亦是認為戚繼光和俞大猷不當賞?”林晧然心裡不由得微微一沉,對著袁煒認真地求證道。
袁煒心虛地抹了抹鼻子,旋即打定主意地回應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元輔說得沒錯!去年韃子入關,薊遼人事動蕩,現在局勢剛剛穩定下來,可不能再生事端了,現在朝局當以穩為重!”
話語到了這一步,氣氛顯得有些僵滯了。
袁煒其實是一個實在人,他原本的觀點是要重賞俞大猷和戚繼光,但他反被徐階說服了,為了利益而充當起說客。
正是基於這個原因,他倒沒有顯得過於咄咄逼人。而是希望林晧然能夠勸他一句勸告,對楊博退讓一步,從而平息這一場風波。
“下官謹遵內閣的決定!”林晧然猶豫了一下,便是進行回應道。
他可以不賣楊博的麵子,亦可以對徐階陽奉陰違,但卻不能將袁煒亦是一並得罪了。縱觀整個大明朝,“孤臣”從來沒有一個好下場的。
雖然他的計劃是給楊博狠狠一擊,甚至將楊博取而代之,但現在的時勢顯然還遠遠沒有成熟,起碼徐階和袁煒已然是同樣出麵保楊博了。
袁煒看著林晧然如此給麵子,心裡反倒覺得虧欠林晧然的,卻是投桃報李地道:“南洋的使臣應該很快到京了,到時該怎麼封賞,便由你拿章程吧!”
“多謝閣老信任!”林晧然心裡微微一喜,當即拱手施禮道。
他去年底回京出任禮部左侍郎,便推動南洋使團上京朝貢。若是能夠幫著一些酋長謀得“藩王”身份,既能有利於大明的海上貿易,又能加深聯合商團在南洋的影響力,可謂是一舉兩得。
二人又說了一會話,林晧然正想要起身告辭,張四維卻是從外麵匆匆走了進來。
袁煒看著張四維進來,卻是當即板起臉道:“我等會便去見元輔,你且回去吧!”
張四維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進行解釋道:“袁閣老,您是誤會了,元輔讓下官過來通知林侍郎,想請林侍郎呆會到他那裡一趟!”
袁煒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不明白徐階唱的是哪一出。先前不是已經將事情交給自己嗎?現在事情順利處理妥當,他卻是倒好,又是無端端地插一隻腳進來。
袁煒忍著胸中的不滿,便是對著林晧然溫和地道:“林侍郎,既然元輔大人要見你,那你便過去吧!”
“袁閣老,那下官先行告辭了!”林晧然的臉上顯得古井無波,站起來對著袁煒恭敬地施予一禮,便是隨著張四維離開。
袁煒卻是若有所思地望著離開的林晧然,按說徐階沒道理再麵見林晧然,卻偏偏如何急不可待地麵見林晧然,這個舉動透著一絲古怪。
兩個值房相距並不遠,林晧然跟隨張四維直接來到了徐階的值房,這首輔值房明顯寬敞不少,且空氣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
“下官見過元輔大人!”
林晧然麵對正在處理奏疏的徐階,又是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徐階還是那副老好人的神態,正在伏首票擬著奏疏,卻是對著林晧然溫和地道:“若愚,你先坐,我寫完這幾個字!”
“是!”林晧然自是不會有異議,便是在旁邊坐了下來。
徐階又是吩咐張四維給林晧然泡茶,寫完最後一個字,便是抬頭對著林晧然顯得關切地詢問道:“你跟袁閣老都聊什麼了?”
“袁閣老說,他跟元輔您都希望下官不可為俞大猷和戚繼光鳴不平!”林晧然迎著徐階關切的目光,顯得老實地回應道。
徐階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毛筆放到筆架上,又是溫和地詢問道:“你覺得此舉如何呢?”
“既然是元輔和袁閣老的決定,加之元輔是為了朝局的穩重著想,下官自是無不應允!”林晧然接過張四維送來的茶盞,如同一個溫和的羔羊般地回應道。
徐階端起桌麵上的茶盞,先是淺嘗了一口,旋即對著林晧然溫和地笑道:“嗬嗬……我們倒不是非得這樣,主要還是擔心兵部再生事端!不過你若是有其他的想法,亦可以跟我們說一說你的意見嘛!”
這……
張四維的眼睛不由得瞪了起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顯得驚訝地望向了徐階。
他可清楚地記得,徐階剛剛明明是要袁煒出麵充當說客,逼得林晧然進行退讓,從而削一削林晧然的銳氣。但中如今,這個態度怎麼突然就發生了轉變,現在聽著怎麼好像事情已經有商量的餘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