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是關心則亂,吳山入宮之事,實則並不難猜到。
隨著《談古論今》橫空出世,這份刊物不僅受到士林的追捧,連皇上都是這個刊物的忠實讀者,願意將一些時間花費在這一份刊物上。
吳山正是憑著這份刊物所積累的君臣情分,這才能夠兩次在驚險的朝堂爭鬥中生存下來,而每月中旬都會將《談古論今》交由皇上第一個禦覽。
今日又是這麼一個日子,吳山此次入宮,正是按例前來向皇上呈送《談古論今》。
身穿一品官服的吳山來到了萬壽宮前,經一個小太監到裡麵通稟,這才跟隨著那名小太監走進了萬壽宮殿中,來到了嘉靖所在的靜室前。
在這裡,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
身穿藍色道袍的嘉靖並沒有盤坐在案前審批奏疏,一副剛起床不久的模樣,正靠躺的軟塌上,臉色明顯比平日要差上一些。
“微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吳山見到軟塌上的嘉靖,當即規規矩矩地跪下來道。
嘉靖對吳山的觀感還算不錯,便是淡淡地抬手道:“吳愛卿,平身!”
“謝皇上!”吳山做事素來規行矩步,從地上起來後,當即將一本精裝版的書籍舉過頭頂道:“這是新一期《談古論今》,請皇上禦覽!”
嘉靖僅是遞了一個眼神,黃錦便是心領神會,上前接過吳山手中的書籍,便是將那本精裝版《談古論今》呈給嘉靖。
這種事情慢慢成了慣例,嘉靖亦喜歡通過閱讀這份刊物放鬆身心,靠躺在軟榻上認真地翻閱起《談古論今》,但眉頭慢慢地蹙了起來。
咦?
站在身旁的黃錦仿佛整個世界隻有他和嘉靖,故而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嘉靖的身上,卻很快就覺察到嘉靖的一絲不快。
砰!
那份精裝版《談古論今》突然被擲到光滑的地板上,嚇到周圍的宮人當即驚若寒蟬,紛紛跪倒在地,不敢發出一絲粗喘。
吳山心頭頓時一驚,但僅僅是低著頭拱手,並沒有選擇跪地認錯或其他。
嘉靖的眼睛顯得很是犀利,抬頭望了一眼吳山,沉默了片刻,卻是沉著臉說道:“當真是一期不如一期,今後不看亦罷,你無須再送來了!”
這……
黃錦聽到這話,頓時感到一陣意外。
不過他亦是拿捏不住皇上的心意,這《談古論今》對皇上的吸取力下滑是事實,從剛開始翻閱數遍到現在經常隻看一二版。
“微臣遵命!”
吳山心裡微微一驚,但還是規規矩矩地回應道。
嘉靖一直是盯著吳山,臉色漸漸緩和了一些,顯得淡淡地道:“下去吧!”
“微臣告辭!”
吳山宛如一個極度本分的臣子,又是規規矩矩地施禮離開。
黃錦望了一眼離開的吳山,又偷偷地望了一眼臉色凝重的皇上,最後目光落到地上的那一本《談古論今》上。很顯然,事情恐怕是出在這裡。
京城的官場,已然又是暗流洶湧。
官員的消息自然會更靈通一些,知道的消息亦會更全麵。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吳山反對恢複鹽政舊例是以雞蛋撞石頭之時,事情似乎出現了轉機。
新一期的《談古論今》按時印發,很快便通過書雅齋的銷售網絡銷向京城的每個角落,同時還會銷售京城的其他地區。
跟著《順天時報》相比,《談古論今》的權威性和範圍都不在一個級彆上,特彆銷售網絡早已經輻射於廣東等地。
新一期的《談古論今》似乎有些不同,在時論策版麵上,毅然是一篇由徐渭操刀的《論鹽弊》。
徐渭的才華自然不需要任何的質疑,文中引經用典和遣詞造句,已然是一篇錦繡文章。加上羅列出來的一個個數據,當即便將鹽政所隱藏的問題徹底地公開化。
《談古論今》針對的是高端讀書人的市場,更是很多官員所喜歡的讀物,受眾人數已經達到一個恐怖的數據,其潛在的影響力早已經超乎想象。
當徐渭的文章橫空出世之時,當即將鹽政的問題推到了風頭浪尖,同時跟著林晧然的論點遙相呼應,令到很多士子和官員都不由得重新審視起鹽政這個大問題。
“這幫鹽商當真該死!”
“必須要讓鹽價降下來!”
“朝廷應當繼續整理鹽政!”
……
士子或許會受製於眼界而被蒙蔽,但得知其中的真相後,同樣會表現出熱血的一麵。他們紛紛是將矛頭指向了鹽商及背後的勢力,已經開始呼籲朝廷整頓鹽政,而不是恢複準鹽的舊製。
京城的輿論,似乎就在一夜之間,徹底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很多士子從提倡恢複兩淮鹽政舊製,變為要求朝廷繼續整理鹽政。
亦是到了這時,很多官員這才意識到了《談古論今》和《順天日報》的威力,吳山和林晧然更是借此給徐階和兩淮鹽商製造了一個大麻煩。
夜幕降臨之時,徐府的燈火亮起。
幾位重量級的朝廷大佬再度聚集到徐府,隻是在這一個客廳之中,已經不像往日那般的輕鬆自在,而是充斥著一股壓抑的氣氛。
在這一次,徐黨和兩淮商團的輿論造勢,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吳山那邊一下子亮出《談古論今》和《順天日報》,通過這兩個媒價將鹽政的問題徹底地公開化,更是在京城揪起了一股輿論浪潮。
最為重要的是,京城的輿論已然偏向了吳山的那一方,呼籲重整鹽政的呼聲越來越高。
身穿蟒袍的徐階默默地喝著茶水,打從被那份報紙蓋住臉,他今天似乎就沒有開心過,而當下更是麵臨著一個重大的抉擇。
嚴嵩父子為何被百官所痛恨,一來是嚴嵩父子將權柄牢牢地握到手裡,什麼事情都要插上一腳;二來是他們不將聲名當一回事,在朝堂實行了黨同伐異之舉。
他現在是當朝的首輔,又深得聖上的恩寵,自然能夠一意孤行,讓巡鹽禦史徐爌上疏提議恢複舊例,而他票擬通過交由皇上。
隻是如此一來,此難保會落得跟兩淮鹽商同流合汙的惡名,這卻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