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匆匆地從垂花門離開,吳秋雨領著一個捧著點心的綠衣丫環走過來。
跟著後世十七歲的女孩不同,吳秋雨生於官宦之家,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雖然年紀還很年輕,但舉手投足有了主母的氣度和風範。
她走過來的時候,僅是捕捉到虎妞的一個匆匆離開的背影,此刻顯得好奇地詢問道:“相公,虎妞找你什麼事呢?”
“誰知道,這個瘋丫頭!”林晧然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並埋怨了一句,顯得關切地依禮詢問道:“娘子,今天家裡可安好?”
“一切安好,不勞相公掛心!”吳秋雨抿著嘴應答,當即嘮起家常道:“刑部張侍郎的夫人過來一趟,我們聊了一個下午,還約著後天一起到寺廟進香!”
二人從最初的生疏,慢慢地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且二個人幾乎是無所不談。
林晧然先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卻是扭頭望了吳秋雨一眼,顯得幸災樂禍地道:“嗬!此事恐怕要泡湯了!”
“這是為何?”吳秋雨故意落後林晧然半步,那雙美眸充滿疑惑地詢問道。
林晧然並沒有隱瞞,當即揶揄地笑道:“你爹爹今天在理財會議上,正式提議朝廷整頓鹽政。據為夫所知,這位張侍郎曾經出任過兩淮巡鹽禦史,咱們現在恐怕算是政敵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妾身不懂這些,不過我看張侍郎的夫人不像是那般勢利之人。”吳秋雨頗喜歡林晧然跟她說這些事情,卻是抿著嘴樂觀地答道。
“在這個官場中,現在有哪個人不勢利的!”林晧然輕輕地搖了搖頭,繼續朝著正堂房慢步走去,突然又是扭頭詢問道:“對了,你跟李側妃相處如何了?”
吳秋雨身處於誥命夫人的圈子,自然亦是看到這圈子勢利的本質,眼睛不由得一陣失落。當聽到林晧然的問題後,她的眼睛當即閃過一抹異彩,顯得有些得意地應答道:“我跟她已經認了姐妹?”
林晧然當即一愣,不由得停住了腳步,但旋即感到一陣釋然。
李側妃的出身並不好,泥瓦匠的女兒,以宮女的身份進入裕王府,現在亦並非正妃。雖然她的肚子已經懷胎六月,但誰都難保她懷的是龍種還是鳳胎。
此時李側妃跟著吳秋雨以姐妹相稱,還真不能說是誰高攀了誰。
最為重要的是,裕王正被政治邊緣化,朝中除了昔日時任禮部尚書的吳山曾公然說過立長的話外,其他朝廷大員都不敢在儲君的位置上表明立場。
傍晚時分,一個轎子落在徐家的前院。
身穿蟒袍的徐階已然從宮裡歸來,侍他從轎子鑽出來的時候,潘恩和嚴訥已經在這裡的客廳等候多時,並紛紛迎了出來。
“下官見過元輔大人!”
潘恩和嚴訥迎到轎前,顯得恭恭敬敬地道。
“子仁,敏卿,你們無須多禮,咱們到裡麵說話!”徐階完全沒有首輔的架子,顯得溫和地抬手招呼道。
卻不得不說,徐階有著他非比尋常的地方。儘管現在官至首輔,儘管已經是皇上最寵信之人,但待人接物還是保持著謙遜的作風。
一行人到了客廳,依照官場規矩重新落座,徐璠亦是選擇坐下末座。
潘恩的年齡和資曆都要勝於嚴訥,當仁不讓地坐在客首座。顯得有搬弄是非的潛質,在他的添油加醋下,已然是將吳山塑造成一個奸詐小人。
他跟兩淮鹽商並沒有過深的瓜葛,之所以如此厭惡於吳山,一來是一直忌妒吳山的才華和聲望,二來則是吳山公然反對他們徐黨。
徐階在無逸殿就得知了理財會議的情況,此刻聽著藩恩將事情又細說了一遍,對事情已經是了然於胸,顯得雲淡風輕地品著茶水。
“爹,這個事情該怎麼辦,你倒拿出一個主意啊!”徐璠是一個心急的性子,看著老爹火燒眉毛都不著急,當即蹙著眉頭進行追問道。
藩恩和嚴訥等人都是視徐階為主心骨,當即紛紛扭頭望向了徐階。
徐階對急躁的兒子生起幾分不滿,輕呷了一口熱茶,這才抬頭望著眾人認真地道:“嚴尚書說得對!鹽稅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還是國本!如果灶戶都活不下去,大明無人從事產鹽之業,鹽商不敢再販賣食鹽,這賣的鹽引再高又有何用?”
徐璠蹙著眉頭,不解其意地追問道:“爹,那我們該怎麼做嘛?”
“此事咱們仍是占著理,確實不需要過分擔心!”藩恩已然是領悟了徐階的話,當即認真地響應道:“吳曰靜想要倒行逆施,但現在這個朝堂,還不是他區區一個戶部尚書說的算!”
“不錯!若是郭樸不站出來支持的話,吳山一個人注定推動不了這個事情!”嚴訥思量了一下,亦是認真地響應道。
終究而言,雙方可以是各執一詞。吳山有著他的理由,他這邊同樣亦是一個說法,而他們這邊的聲音已然是要遠勝於吳山。
“郭質夫跟吳曰靜是同年,他應該不會支持吳曰靜吧?”潘恩突然想到自己跟徐階就是親密的同年關係,心裡卻不由得一陣緊張地詢問道。
嚴訥同樣有著這方麵的擔憂,不由得抬頭望向了徐階。
徐階用茶蓋子輕撥著滾燙的茶水,顯得胸有成竹地道:“吳曰靜有著他的考量,郭樸亦有著他的考量,但咱們做臣子的,最終還是要遵循皇上的意願。”
若是在往朝,還是“君與士大夫共天下”的那一套思想,臣子有糾正皇上的義務。隻是到了本朝,所有事情的對與錯不再重要,一切都取決於嘉靖的意誌。
就如同昔日的收複河套計劃。若是當時咬咬牙,大明便能夠一勞永逸,但偏偏嘉靖給否決了,令到當下的北邊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麵。
現在吳山的意見並不重要,郭樸的意見亦不重要,最重要還是皇上的意思。隻是對於影響力而言,誰又能強過於他徐階呢?
嚴訥聽到這話後,終於是徹底放下心來,吳山根本沒有什麼勝算。
“爹,若是我們任由吳曰靜那邊叫囂,咱們的威信何在?”徐璠卻希望用手段懲戒於吳山,對這種息事寧人的做法並不滿意地道。
潘恩和嚴訥相視了一眼,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吳山僅僅是一位戶部尚書,但吳山在皇上心裡並不是全然沒有位置,而吳山更是得到清流官員的支持。若是徐階真公然打擊吳山,那徐階所建立的形象會崩塌,而他們徐黨亦會受到壓力。
終究而言,他們並不打算成為狐假虎威的嚴黨,而是想要將百官聚攏到麾下,所以對吳山可以打壓,但不能用卑劣的手段除掉。
徐階對這個兒子生起幾分不滿,又是輕呷了一口熱茶,這才將真實的想法說出來道:“你說是咱們的威信重要,還是辨清一些人的麵目重要?你啥事都不要乾,一直老老實實地忍著,你便能看出誰跟你一條心,誰又是兩麵三刀的人。”
藩恩和嚴訥的嘴巴微微張開,眼睛當即一亮,已然明白了徐階的打算。這本來應該算是一件壞事,但如今看來卻不儘然。
明年就是京察之年,但卻難免會忠奸難辨。現在吳山公然搖旗,不免有些人會忍不住跳出來,那他們明年就有了靶子。
藩恩當即端起茶盞,顯得很是開心地笑道:“不錯!不錯!咱們就應該這樣做,到時到那些兩麵三刀的人一網打儘!”
正是這時,管家來到徐階的身旁低語了一句。
徐階輕輕地點了點頭,將茶盞放到桌麵上,抬頭對藩恩、嚴訥二個發出邀請道:“子仁,敏卿,酒席已經準備妥當,咱們移步到花廳,再邊吃邊聊。”
對於吳山所帶來的困擾,很快隨著酒席的歡樂氣氛而煙消雲散。
終究而言,吳山僅僅是一個戶部尚書,想要靠一己之力推動整頓鹽政,他還沒有這個能耐。不論是徐黨本身的勢力,還是兩淮鹽商及背後的力量,都足可能阻擋住吳山前進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