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晧然屬於這時代的另類,通常詩文做的好的才子,其科途都不會太過順暢。
像最具盛名的吳中四子,除了唐伯虎和祝枝山到京城參加過會試,文征明和徐禎卿卻連一個舉人的功名都撈不到。
另外,唐伯虎和祝枝山雖然是參加了會試,但唐伯虎卻是鬨出了舞弊案,祝枝山三十三歲中舉,卻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考了七次都沒能高中。
反觀林晧然這個天縱之才,以《竹石》一詩聞名於兩廣,後一首《木蘭詞》令到天下青樓都在傳唱。在科舉上,更是創下了史無前例的連中六元,被當今聖上親封為大明文魁。
隻是這個小子卻很是精明,在進入官場之後,這些年幾乎都沒有詩作麵世。以致很多人甚至都忘記了他的文名,仿佛那個竹君子都不是他一般。
今天被當場逮住,借勢逼其作詩,有一些刁難的意思,但亦想要親眼確認下林晧然的水準,看是不是那個名揚天下的竹君子。
李文進的名字中有個文字,對詩文素有偏好,這時乾脆站到了林晧然的旁邊,隨著林晧然的筆跡朗聲念道:“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
郭樸等人瞬間色變,吃驚地望向了林晧然。
不同身份的人,作不同的詩。像一位普通的士子,斷然是做不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詩句,而林晧然昔日亦是以竹言誌。
隻是當下的詩句,既符合了他們這幫人的身份,又呈現出一種共同的“政治追求”。單取這一句,便可謂之難得的佳句了。
林晧然的筆尖沒有停,繼續專注地在潔白的宣紙上潑墨揮毫,而李文進隨著他的筆跡又是大聲地念道:“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
詩成,卻是令到四周頓時鴉雀無聲。一幅一名清官辭官歸鄉垂釣於江的畫麵呈現在眾人的腦海之中,久久揮之不去。
這既是寫人,又是寫竹,暗示著人跟竹一般的高傲和灑脫。
“好詩!好詩!”
李文進回味之後,在安靜中突然發出感歎道。
而這一聲,打破了安靜,眾人亦是紛紛大加讚賞,終於確定這林文魁的竹君子之名。
郭樸作為詞臣,一直都在清水衙門,由於官路亨通,故而一直都保持著潔身自好,心裡一直都看不起那些貪婪的地方官員。
亦是如此,當看著這一首竹詩,他的感觸卻是還要更深一些,目光暗藏著一抹震驚。
隻是詩雖然好,但讓他主動擲去烏紗帽,臉上卻不由得露出了苦笑之色。身處於官場之中,這主動辭官回鄉垂釣,卻是談何容易。
君不見,嚴閣老都八十有四了,卻還在霸占著首輔的位置。
“小子獻醜了,可否入得李大人您的法眼?”
林晧然將筆交給了旁邊的林福,對著李文進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如果是在士子之時,他寫這首詩肯定是不合適的。隻是他現在已經貴為正四品的順天府尹,拋下這首灑脫的詩,卻是利大於弊。
從古到今,主流都會敬佩那些不為功名利祿所迷的大才,對那些保持獨立人格、追求思想自由、不委曲求全、不依附權勢的大才都極為推崇。
孔明是劉備三顧茅廬才出山的,李太白要高力士為他脫靴得以蔑視權貴之名,海瑞是因為不跪上官而有了海筆架的稱呼。
林晧然這首如此淡泊名利的詩丟出去,對他必然是有利無害,這會有助於他清廉的好名聲。哪怕將來某日被逼得辭官,有著這一首詩流傳於世,天下的士子肯定還會為他抱不平。
李文進拿起了那張筆跡未乾的宣紙,仿佛是得到了一個寶貝般,眼睛仍然停留在紙上,嘴裡爽朗地笑道:“入得了!自然是入得了,哈哈……竹君子果真名不虛傳!”
“諸位大人,那下官先行告辭了!”
林晧然恭敬地對眾人施禮,當即朝著堂中走去。
郭樸卻是一直望著林晧然,不知他心裡想著什麼,似乎是對林晧然有了新的認識。
“以竹君子聞名於士林,為官又能保持清廉,還是一位難得的能乾之臣,這種人怎麼亦不可能是奸佞小人!質夫兄,此次外察不給他一個優,你當不起這個公允之名!”
李文進捧著那副字,卻不知是不是“拿人手軟”,主動為林晧然說好話道。
“酒剛剛已經跟諸位喝過了,本部堂還有事,你跟曰靜兄(吳山的字)說一聲,先行告辭了!”郭樸臉帶怒容,卻是匆匆而去。
若是他在北直隸的外察中,給黃仲達偽等或中三等,而給林晧然優等,那就相當於是要將順天府尹的位置給予林晧然。
但林晧然在他的心裡評價中,頂多是中二等,還得乖乖地呆在正四品的順天府丞上,而順天府尹要從其他地方物色人選。
隻是身處在吏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很多事情卻並非他郭樸一言而決。
像廣東的外察結果,首輔沒有異議,皇上亦沒有反對的意思,卻因為林晧然上奏疏,一切都變了。雖然聖上沒有讓他重修,但卻讓他對廣東官員宜靜不宜動,且還要他可適當地谘詢一下林晧然的意見。
顯然,汪泊和雷長江是肯定不能調動了,不然彆說林晧然會不會又上秦疏彈劾於他,皇上那邊恐怕亦要雷霆大怒。
正是如此,雖然他很想將林晧然打到中二等,想讓年僅二十一歲的林晧然繼續擔任順天府丞一職,但這事恐怕不是他一個人說得算了。
最為重要的是,廣東方麵的人員調動需要安撫住林晧然,這一個順天府尹的位置沒準真要拿出來跟林晧然進行利益交換。
“見過……嶽父大人!”
林晧然來到堂中,恭恭敬敬地給吳山行禮道。
他心裡卻很是發怵,這老貨不僅是他的老師,而且還成了他的嶽父。有著這雙重關係,他以後還真無法跟吳山反目了。
媒婆逮了空檔,並沒有在這裡呆,而是前往吳秋雨的閨房,代林晧然將新娘給請出來。
“先坐吧!”
吳山的臉素來都是斂著的,現如今顯得極為嚴肅,那張顯得剛直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喜色,對著林晧然淡淡地吩咐道。
“是!”
林晧然攤上這麼一個不懂風趣的嶽父,隻好恭恭敬敬地坐在一邊,眼睛睥向正在飲茶的吳山,卻不知道說些什麼話來緩解氛圍,當真可謂是如坐針氈。
好在,媒婆的效率很高,再加上吳府這邊亦很是配合的樣子,很快就將新娘子吳秋雨從閨房領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