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山青詞都不寫,這無疑透露著一種態度,他是要做大明的諫臣。按著曆史的發展,在隆慶登基之時,便下召請他回來擔任禮部尚書,但卻給他斷然拒絕了。
吳山或許有一些毛病,甚至可以說是迂腐,但他的人品無疑還是有保障的,是一位並沒有被功名利祿所迷惑的正派官員。
在這一點上,無疑是有彆於嚴嵩和徐階之流。在意識到嘉靖的秉性後,嚴嵩和徐階為了獲取更多的權勢,卻是千方百計地討好嘉靖,甚至戰功赫赫的胡宗憲都懂得獻上白靈芝和白靈龜。
此時此刻,林晧然宛如被澆了一桶水般,當即清醒過來。他心裡湧起了一份懊惱,虧他一直自詡聰明,竟然連這一點都看不透。
要吳山通過獻寶謀求進入內閣,這根本就不是吳山的作風,吳山的原則顯然是要比嚴嵩和徐階要強上很多,恐怕很難會接受這種方案。
“老師,你是誤會了!學生認為聖上對老師一直不夠器重,而老師的才華一直得不到施展,所以想讓通過這把破劍,讓老師能聖上拉近一些關係。”林晧然很是尷尬,但仍然不死心地勸說道。
“不必說了!正是人人都爭於獻寶,投聖上之所好,這才致聖上荒於政務,令國帑虛耗修道家建築,百姓難以安居樂業!”吳山似乎是積怨以久,拉下臉來斬釘截鐵地表明態度道。
林晧然原本希望吳山隻是假意推脫一下,有著虛偽的一麵,但看著他的神態,聽著他的語氣,心裡卻是黯然一歎。
隻是他同樣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繼續勸說道:“老師,當今百姓無法安居樂業,朝廷吏治腐化,這更需要老師您這樣的能臣治理!怎麼能因為……你的這個原則,而辜負於百姓呢?”
“若是為師今天獻寶入了閣,那跟他們那些人又有何異?如何還有底氣糾正這個官風?如何勸諫聖上親賢臣遠小人?”吳山顯得有些激動,連連進行質問地道。
林晧然的眉頭微微地蹙起,顯得認真地辯解道:“老師,你是不是將問題想複雜了?隻要保持著一顆正義之心,雖然手段不那麼光彩,但為了百姓亦是可以的嘛!”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為師剛剛進入官場之時,嚴分宜亦從南京重回京城,其官聲還很不錯,為人亦很是正派。隻是後來,他為了目的可謂是不擇手段,千方百計逼走我的老師,而我老師起複之時,嚴分宜為了權勢竟然直接要置我老師於死地,讓我老師成為大明開朝以來第一位被砍頭的首輔。而後的二十年時間裡,嚴分宜一直都是在鞏固和爭奪權力,直到現在仍然如此!”吳山的眼睛微微泛起淚光,顯得語重心長地說道。
他是嘉靖十四年入仕,而他老師死於嘉靖二十七年。在這十三年的時間裡,他是親眼看到了很多,更是見證嚴嵩是如何一步步變成大奸大惡之人。
林晧然若有所思,但還是立場地詢問道:“老師,那你想要如何救大明百姓呢?”
“為師並非不想拯救百姓於水火,但大明真正的權力並不是爭奪而來的,而是來自於皇上的賦予!隻有皇上要人拯救大明百姓,為師才能拯救大明百姓!”吳山輕呷了一口茶,顯得認真地說道。
林晧然心裡暗暗吃驚,感情這位老師一點都不糊塗,知道大明當下困境的症結並不全在奸臣嚴嵩,而是主要在嘉靖身上。
昔日的首輔夏言支持的收複河套計劃,無疑是救國求民之策。隻是他不僅沒有得到嘉靖的支持,還引起了嘉靖的反感,最終反而招致殺身之禍。
吳山想要救百姓於水火,若他僅僅是得到一個首輔的位置,而同樣沒有得到嘉靖的支持,那他確實同樣什麼事情都變化不了。
林晧然知道這次是真的小瞧這位老師了,能夠混到這個位置的人,又如何需要他來說教,而吳山怎麼可能沒有他的政治主張呢?
隻是林晧然卻是明白,想要讓嘉靖突然變成一位明臣,恐怕是癡人說夢,便是對著吳山認真地詢問道:“老師,若是皇上一直都不賦予你這種權力和信任呢?”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吳山的目光朝北邊望去,顯得堅定地說道。
林晧然看著吳山的神態,眼睛卻是流露出了一份惋惜和無奈。
在主流的思想中,皇上是臣子們所孝忠的對象,而臣子則有義務輔佐和糾正當今聖上,讓到當今聖上成為一代明君。
賢臣輔佐明君治理天下,明君則會重用賢臣處理政務,這便是最理想的政治生態,亦是有識之士一直追尋的盛世。
不過這種政治生態往往隻是一種理想,皇帝同樣是肉眼凡胎,自然有七情六欲。
嘉靖是世子出身,並沒有受到正統的教育,對百姓從來都沒有那一份愛護之心,根本不知曉作為君王的那一份責任。
就像是一個野孩子,突然就捧上了皇帝的寶座上。他自然而然地認為天下都是他朱厚熜的,所有人都要服從於他,根本就沒有成為明君的觀念。
最初的首輔楊廷和算得上是一個賢臣,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將年僅十四歲的野孩子嘉靖扶上皇位,並沒有讓大明的政權交替出現波折。
嘉靖登基後,精力卻放在“大禮儀”上,一心隻為著給父親興獻王正名。他將其父升格為皇帝,其母升格為皇後,但偏偏沒有想到這個國家會如何,並沒有承擔起治理這個國家的使命感。
在後來的首輔人選中,嘉靖選用了聽話的張璁之流,楊延和則被他逼得失望致仕,而後又被削為民,致使楊延和鬱鬱而終。
延杖,在本朝更是達到了頂峰。
因大禮儀的分歧,兵部尚書金獻民、翰林學士豐熙等二百多人跪哭左順門。
嘉靖大怒,下令對豐熙等五品以下官員一百三十四人施以廷杖,當場杖死十六人。八天以後又廷杖翰林院修撰楊慎等七人,其中給事中張原被杖而死。
此後,竟一發而不可收,延杖成為其體罰臣子、發泄淫威的慣用手段,見於記載的廷杖記錄四十多次,先後有數百人被杖責,其中二十多人死於杖下。
嘉靖十九年八月,太仆卿楊最因勸阻皇帝服食丹藥,受杖而死。
曆史仿佛是跟大明開了一個玩笑,一個野孩子當了皇上,自然注定是難以成為一代明君。偏偏地,這個野孩子還很聰明,將國之權柄握在手中,培養出了嚴嵩、徐階和袁煒這種聽話的閣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