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終於迎來了一個陽光明媚的天氣。
林晧然老實地呆在家裡,今天既是官員固定的休沐日,亦是大明的節日假期。隻是兩者撞到一起後,放假同樣隻有一天。
這段時日麵對著持續的災情,越來越多的難民湧進雷州城,讓他這位雷州知府亦是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壓力,今天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在從床上起來,簡單地吃過一個早飯,然後就讓人將竹椅搬到院子裡。在旁邊擺著一壺香茗,便是舒服地曬起太陽。
隻是腦子卻沒有清閒,還在想著災情的事。
各地的災情都在持續著,令到他想不到的是,上次發生洪澇的高州府米價不過是二兩一石而已,現在眼看著就要奔四兩一石而去了。
亦是難怪潮州府那邊的百姓要起義,令到反賊領袖張璉進而坐大。實在是大明的官商太凶殘了,竟然能夠將米價抬得這麼高,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
若是長此以往,普通百姓全都沒有了活路,焉有不反之理。後世常言,大明亡於官紳,還真不是沒有道理。
正是愜意地胡思亂想的時候,光線仿佛間消失。
他心裡微微一歎,以為天空又要晴轉陰,睜開眼才發現頭上多了一個竹蓋子。虎妞這個野丫頭不知何處來到這裡,正拿著一個竹蓋子幫著他擋陽光。
麵對這個破壞他曬太陽的野丫頭,他不由得無奈地說道:“虎妞,你在乾什麼呢?”
“哥,原來你不是睡著了呀!你沒看到嗎?我在幫你擋住太陽呀!”虎妞那雙漂亮的眼睛撲閃一下,一本正經地脆聲道。
林晧然歎了一口氣,當即說教道:“你知不知道!這陽光帶著紫外線,能夠殺掉身上的細菌,對防瘟疫一類的疾病很有效果的!”
“呃,這樣呀!”虎妞聽到這個解釋,當即就妥協地將竹蓋子放下,並且脆聲地說道:“哥,真有好處的話,那我也得曬一曬!”
林晧然抬眼看著跑開的野丫頭,不由得啞然失笑。這個野丫頭天天往外跑,最近更老是喜歡跑上城頭玩耍,哪裡還需要這個,整個雷州城最不缺紫外線就是她。
沒多會,虎妞邁著小短腿慢吞吞地走過來,正彰顯著暴力妞的屬性,將那個跟她一般高的木馬扛在肩上。
雖然虎妞平時是貪玩了一些,但隻要是林晧然的沐休日,她一般都不會到處亂跑,會老實地陪著哥哥一起度過這個假日。
或是跟著林晧然一道外出去玩,又或是在家陪著林晧然,總之她都會選擇跟哥哥呆在一起。在林晧然對她好的同時,虎妞亦是珍惜著這唯一的家人。
林晧然能夠一個人靜處,可以躺在竹椅上半天不說話。但虎妞卻截然不同了,若不是嘴裡吃著東西,就會滔滔不絕地講著各種有趣的事情。
誰家的母豬生了幾個豬仔,誰家出現了黃毛兔,誰家又雞蛋有她拳頭一般大……如此種種,虎妞簡直是信口拈來,仿若是這座城的土地公公般。
吱吱……
虎妞雙手抓著木馬頭部的把子,腳踩在下麵的馬鞍處,身體向前一傾,整個木馬便晃悠起來,整個人跟著晃動著。
一絲風拍打在她的臉頰上,致使她那兩道蛾眉微微舒展,那雙漂亮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並從小兔手裡接過一把龍眼。
林晧然聽到旁邊的動靜,睜開眼睛打量著這個臉蛋紅彤彤的丫頭,亦是會心一笑。
虎妞發現他望著自己,遞過來一把龍眼道:“哥,這龍眼好甜的哦!”
林晧然從虎妞手中接過龍眼,跟著虎妞喜歡將最大最飽滿的龍眼留在最後不同,他從中摘下了最大最飽滿的龍眼。
在將硬皮輕輕剝開後,便露出了晶瑩剔透的白色果肉,將果肉放進嘴裡,當即從那溢出的果汁品嘗到了一股清爽的甜味。
虎妞吐出了一個黑果核,嘴裡咀嚼著鮮美的果肉,看著林晧然吃龍眼的反應,臉上洋溢出燦爛的笑容,得意地繼續搖晃著木馬。
林晧然抬頭看著虎妞騎著木馬的開心模樣,很想時光就定在這一刻,他有感受到此刻的幸福。
虎妞正得意地吃著龍眼騎著木馬,發現林晧然一直在望著她,便是疑惑地投來了一個詢問的眼神,那張粉雕玉琢的臉蛋呈現著不解之色。
林晧然沒有將心中此刻所想道出,而是很隨意地找了一個話題詢問道:“虎妞,你是喜歡這裡還是喜歡京城呢?”
虎妞先是一愣,接著疑惑地詢問道:“哥,你不是要還有兩年才到考期嗎?”三年一考,這是太祖定下的規矩,而林晧然擔任雷州知府不過才一年時間。
“兩年很快就到了!你是想要哥哥一直留在這裡呢?還是想哥哥回京城做官?”林晧然將一顆剝了殼的龍眼放進嘴裡,認真地詢問著虎妞的意見。
虎妞並沒有急於回答,而是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睥了林晧然一眼,脆聲地說道:“哥,你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呀?你做得這麼好,肯定是要升官的,肯定不能繼續留在雷州做知府了!”
林晧然頓時汗顏,發現還真不能小瞧自家這個野丫頭的智慧,隻好換個方式詢問道:“好吧!虎妞,那你想哥哥升到哪裡?”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林晧然作為有誌在仕途上有一番作為的官員,卻是已經開始著規劃未來,想要走一條比較順暢的晉升之路。
虎妞作了一個思索狀,然後認真地說道:“可以先回京城呆一段時間,然後再到其他地方做官!”
“為什麼先回京城再到地方呢?”林晧然頓時疑惑地詢問道。
“我有點想回京城,在我們京城的房子住上一段時間!”虎妞扭頭認真地望著林晧然,然後又是苦惱地說道“隻是京城的大官太多了,像去年在京城,你總怕我為你闖禍!所以還是地方做官比較好,哥哥你在地方做大官的話,那我做事就不用瞻前顧後了呀!”
“得了吧!虎妞,你什麼時候做事會瞻前顧後了?”林晧然當即用話嗆他,然後又繼續揭短道:“哪次遇到事,你不都是按著性子衝上去的,啥時會想過做事的後果了?”
這卻不是栽贓虎妞,虎妞是那種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的俠客。隻是看到不平事,當即就上教訓那個惡人,卻不會考慮得罪那個惡人會是什麼後果。
初時,林晧然還想著教虎妞一點厚黑學,但發現虎妞連狗欺負貓這種事情都要管一管,便知道想改變這丫頭比登天還難。
虎妞被揭了短,先是眨了眨眼睛,發現還真是這麼一回事,旋即撲哧地笑了,仰起臉蛋認真地解釋道:“哎呀!要是真生氣的時候,誰還記得那麼多嘛!”
理性的人能很好地約束自己,而感性的人卻往往被情緒左右,顯得這野丫頭屬於後者。
林晧然對這個正義感爆表的丫頭頗為無語,但卻不否認她的方案,便是痛快地應承道:“行了!若是真回了京城做官,哥會儘快爭取外放的!不過想做總督的話,你哥估計是徹底沒戲了,但巡撫還是可以考慮的!”
總督往往是由從三品的六部侍郎兼任,巡撫則是由正四品的左右僉都禦史兼任,前者可以說半點機會都沒有,後者卻還有可操作的空間。
當然,任何一個升職都不容易,這大明官場是金字塔結構,越往上就越難。像次輔徐階擔任次輔都七八年了,結果還是無法升遷首輔,甚至顯得是遙遙無期。
虎妞露著包子臉作一個思忖狀,眼珠子轉了一圈,這才應承地點頭道:“好!哥,你就做巡撫,那我做巡撫的妹妹!”
“巡撫妹妹,開心嗎?”林晧然對這個稱呼啞然失笑,對她打趣地問道。
虎妞的蛾眉微張,但卻掩飾著自己的高興,故意拉長語氣脆聲道:“我有什麼好開心的呀?又不是我做巡撫,我還不是要繼續幫著哥哥教訓壞人?”
林晧然頓時無語地望著這個丫頭,明明就是她自己喜歡做著除暴安良的事,搞得真像是為自己這個哥哥著想一般。
不過,這雷州城能夠如此安定,特彆是這次安頓難民一事上,還真有這個野丫頭的一份功勞在裡麵。
或許這個正義感十足的丫頭很容易闖禍,會得罪一些為富不仁或為官權欺壓百姓的官紳,但他能有著這麼一個七竅玲瓏心的妹妹,未嘗又不是一種福氣。
一個如同年邁的老人靜躺在竹椅上,一個活力四射地騎著木馬,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聊著未來的一些人與事。
隻是林晧然的悠閒很快被打破了,林元寶急匆匆走進來通稟,說是廉州衛千戶韓星求見。
原本林晧然今天是不準備見客的,但聽到竟然是廉州衛千戶韓星,當即就意識到出了問題,便在客廳會見了這位部下。
“卑職參見兵備大人!”韓星顯得風塵仆仆的模樣,看到林晧然進來當即就行禮道。
林晧然亦不廢話,走到主座直接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韓星如同倒苦水般,當即就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趙勇升任廉州指揮使後,並沒有忘記林晧然的教誨,當即毫不留情地對著廉州衛進行清算。不管是貪墨軍費,還是侵占軍屯,他都毫不留情地處置相關人員。
上到同知,下到小旗,從上到下都被他梳理了一遍,整個廉州衛十多位重要軍官都被他進行法辦,絕大部分人都丟了位置。
隻是這個舉動,自然得罪了一大幫人,甚至連廣東都司那邊的將領都得罪了。
雖然趙勇將廉州衛搞得“天怒人怨”,但好在林晧然這位海北兵備道罩著他,事情倒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一些雷州衛的人員陸續被安排進了廉州衛,韓星亦從雷州百戶升任了廉州千戶,本以為事情都會順利進行,但指揮使趙勇卻突然栽了。
在巡按禦史徐楫到達廉州的時候,廉州衛副千戶當即檢舉趙勇。聲稱趙勇以罪相挾謀取私利,向其索賄五千兩,這才保住了位置。
令人萬萬沒要想到的是,在趙勇的宅子中,果真是搜出了五千兩白銀。巡按禦史徐楫一聲令下,便是將趙勇給拿下了獄,要奏請朝廷對其進行法辦。
正是如此,風光無限的廉州指揮使趙勇淪為了階下囚,而韓星匆匆過來向林晧然求救。
“兵備大人,這絕對是栽贓!”韓星言真意切地為著趙勇喊冤道。
林晧然接過林元寶送上的茶盞,沉著聲音詢問道:“那五千兩怎麼解釋?”
“卑職……不知!”韓星亦是搖頭,但馬上抬起臉懇切地說道:“趙指揮到任後,對廉州衛上下進行梳理,他為了弟兄真得罪了所有人啊!卑職願意用性命擔保,趙指揮使絕對不會貪下那五千兩,請兵備大人務必要解救趙指揮使!”
林晧然長歎了一口氣,輕啐了一口濃茶,並沒有當場答應這個請求。卻不是怕了這個屬於徐黨的巡按禦史徐楫,而是這件事情是人證物證俱全,難保趙勇真的貪墨了。
雖然他覺得趙勇亦可能是被陷害了,但卻知道不能感情用事。這後世多少模範人物,結果一個比一個不乾淨,當即緩緩地搖頭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
“兵備大人,你……你什麼時候到廉州?”韓星遲疑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地詢問道。
林晧然的眉頭微蹙,湧起了一絲不悅,但還是耐著性子搖頭道:“你不看看現在外麵是什麼情況,現在我在雷州城還走不開,事情我會跟進的!”
“遵命!”韓星失望地領命而去。
看著韓星離開,林晧然放下茶盞,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段時間真不讓他如願,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的,這洪澇的事情還不知該如何解決,廉州衛那邊又出了問題。若是沒有廉州衛從旁協助,那他剿滅紅旗幫的計劃還得繼續拖緩下去。
一念至此,他讓人叫來了孫吉祥,想聽一聽他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