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萊內爾的廣州城之行,雖然取得想要的結果,但卻不能說多麼愉快。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蓮花莖的戰略意義,一旦官府在蓮花莖設關的話,那就直接切斷了兩者間的聯係。一旦水路亦是被封,那澳門半島當即成為一座孤島。
澳門半島並沒有大片的莊稼,亦沒有肥美的牛羊,所有的生活物質都極度缺乏。偏偏那些冒險的商人喜歡上了那片土地,單是他們葡萄牙人就已經突破千人,很多生活用品都得依仗於大陸。
更為重要的是,蓮花莖一旦設關的話,那他在濠鏡碼頭收取關稅的計劃就徹底破產,沒有貨物的流通哪還可能有關稅呢?
不過讓他稍微安心的是,這個廣東最高級彆的官員汪柏是一個貪婪的家夥,而他又恰好能提供給他們的國王所需要的龍涎香。
這是一個神奇的國度,這些官員為了討好他們的國王,可以拿一切東西來交換。
第二天早上,他出城來到了珠江邊,卻看到江麵沒有了往日的繁華,很多碼頭顯得是空蕩蕩的,鮮有船隻順流而下。
“這是怎麼回事?”
加萊內爾的眉頭微蹙,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詭異。蓮花莖設關斷掉陸路很是簡單,但讓這條繁華的水路幾近癱瘓,這事卻是極為困難。
這江邊都是一些私人的碼頭,是一幫逐利之徒盤踞於此。哪怕在實行管製的時候,他們都會千方百計想著運輸貨物贏錢,如今江邊並沒有管製,結果這裡竟然是停擺了。
“加比丹末大人,事情談得怎麼樣了?”等候在這裡的絡腮胡子船長打聽道。
“我們快回去!”加萊內爾上了船後,卻是突然間催促,心裡隱隱間感到一種不安,雖然不知道這份不安來自於何處。
濠鏡,這裡碧海藍天,這裡的建築房舍充斥著異國的風情。
在那個碼頭上,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隻,有船隻揚帆而去,亦有船隻剛駛進來。幾個黑人正在那碼頭裝卸著貨物,將一捆捆生絲往著船上搬運著。
“這個價格並不虧,我的生絲是廣州城最好的,是最新的一批新絲!你隻要轉手賣到日本,少說也能贏十倍以上的利潤!”一個顯得精明的年輕人自賣自誇道。
“我的新朋友喬,但願你所說都是真的,這是我所付出最高昂的價格!”一個身穿修士裝束的中年男子清數點著銀兩,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欣喜。
“你可以到廣州城打聽打聽!我喬一峰是最講信譽的,這點你不用懷疑!”喬一峰的眼睛都不眨,拍著胸脯又是保證道。
“這是給你的錢,願我們能夠長期合作,上帝會保佑你的!”這名修士將清點完畢的銀兩遞了過來,並用上帝的名義祝福道。
利卡多以水手的身份來到新大陸冒險,在幾經轉輾後,他選擇留在了這裡安居,並成為了一名信奉天主教的修士。雖然他正致力於天主教的推廣,但卻不妨礙於他成為商人發財。
他跟很多的同胞一樣,從大明商人的手中收購這些優良的生絲,然後借助加比丹末大人的船隻或其他人的船隻,將生蠶銷住日本。
雖然這需要交繳不菲的費用,但生絲貿易的利潤極大,甚至達到二十倍。他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能夠賺到很多很多的錢,然後帶著錢回葡萄牙享受貴族般的好日子。
“感謝上帝!”喬一峰接過錢袋,露出雪白的牙齒比劃著道。
“我的新朋友,我很好奇那個關是怎麼回事?”在錢訖兩清後,利卡多不動聲色地打聽道。在他心裡,哪怕國王去世都跟他無關,但這條陸路一旦被封,將會直接影響到他的收益以及美夢。
喬一峰清點著銀兩,渾不在意地說道:“我們的皇上派一個官員到雷州府開海,但那地方哪能跟廣州城相比,所以他就想到這裡勒索我們!這不,我剛剛就被那殺千刀的勒索了一大筆呢!”
“他的官大,還是汪柏的官大?”利卡多詢問道。
喬一峰臉上得不屑,先是指了指腳下,然後又指了指教堂的方向道:“他就像是地上的螞蟻,汪布政使是上帝,你說他們誰大?”
隻是他的話顯然是對牛彈琴了,利卡多不再繞圈子,直接進行求證道:“汪柏真能管製住他?”
“這個自然沒有問題!我就是借著跟汪布政使管家的一點關係,再使了一些銀兩,這才順利過來的!”喬一峰很是肯定地回答,然後亮起小拇指顯得憤憤地補充道:“那就是一個貪婪的小官員,他根本就紮騰不了幾天!隻要汪布政使大人願意,一根小拇指就像戳死他,讓他灰溜溜地滾回雷州!”
在蓮花莖設關的消息傳來後,整個澳門半島都極為緊張。
隻是經過一番了解後,那份擔憂才慢慢地煙消雲散,因為這僅是一個小官員的擅作主張之舉,而不是這個國家要針對他們。
現在聽著喬一峰這般說,跟著他先前打聽到的消息一致,心裡的一點擔憂幾近消散,似乎都不用等加比丹末大人的好消息了。
“這個貪婪之人,上帝會懲罰他的!”利卡多的采購生絲計劃被影響,且被迫以較高的價格買下這些生絲,在將擔心放下的同時,亦是感到不快地詛咒道。
喬一峰的眼珠子朝著聚集區那邊轉動,然後指著一個方向道:“聽說你們這裡的酒很好喝,酒館是不是在那裡呢?”
“對,就在那……!”
利卡多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很是肯定地點頭,但突然像是被點燃般,衝過去揪著一個黑人就劈裡啪啦地用葡萄牙語咒罵著,口水沫子濺在那個黑人臉上。
“這西洋和尚比我們的和尚差遠了!”
喬一峰睥了那個怒氣衝衝的利卡多一眼,暗暗地搖了搖頭,然後帶著手下,朝著那個聚集區而去,徑直進入一間具有西式風情的酒館中。
在這片土地上,特彆是在酒館裡麵,不僅有著葡萄牙人,還有著日本浪人、印度的大胡子,甚至還有屬於大明的同胞。
濠鏡這裡並不排斥外來者,隻要老實給他們交稅,他們都會表示歡迎。哪怕你是倭寇,他們亦不會排斥,畢竟他們實質亦是強盜,很多人就是靠著掠奪起家的。
亦是如此,很多倭寇和海盜都願意在這裡逗留,享受著一種難得的悠閒日子。若不是蓮花莖出了變故,這裡的人種會更很雜,亦會是更熱鬨。
喬一峰選擇一張桌子坐下,打算品嘗這異國的酒水,反正現在手裡大把的銀兩。
“朋友,你第一次來這裡吧?可知道我們這裡的規矩?”幾個高大的葡萄牙人走了過來,為首的一人目光先是落在他的錢袋上,然後顯得貪婪地打量著他道。
“離我遠點!”喬一峰的臉當即一寒,瞪著他說道。
高大的葡萄牙人當即一愣,朝著喬一峰正想要發怒,但發現其他幾個大明人都沒有畏懼的模樣,雙方當即就陷入了劍拔弩張的局麵。
喬一峰的手已經放在刀柄上,眼中沒有畏懼,如同一隻小豹子般。從小旗到百戶,他亦算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了過來。
雖然有著林晧然做靠山的緣故,但主要是不讓的軍功被抹掉,而不是胡亂對他進行提拔,所以他算是一名經過鮮血洗禮過的百戶,而這次更是帶著最有血性的手下。
現在麵對著這幾個葡萄牙人,哪怕這葡萄牙人很強壯,但他卻沒有放在眼裡。他相信以命相搏的話,這葡萄牙人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安東尼奧,你若是敢再鬨事的話,我就將你丟出去!”卻是這時,在吧台前的一名絡腮胡子大漢不滿地威脅道。
名為安東尼奧的葡萄人睥了一眼吧台,然後朝著喬一峰舉著拳頭威脅著道:“黃猴子,你給我等著,會有你好瞧的!”
喬一峰的臉色更是陰沉,目送著這幾個葡萄牙人離去,發現他們竟然在門口徘徊。
“你們不用感謝我!這蓮花莖被封了,搞得我沒生意可做,你們在我這裡沒事,但出了門就不敢保證了!”老板送來酒水,自顧自地說著話道。
“你這裡有房間嗎?”喬一峰突然問道。
老板朝著門口的方向望去,然後又朝著他,露出奸商般的微笑道:“五兩銀子一晚!”
“成交!”喬一峰裝著肉痛地答應道。
二月的清晨,帶著濕意的空氣令人瑟瑟發抖。
濠鏡並沒有葡萄牙人的駐軍,這裡隻是他們葡萄牙商人的中轉站以及貿易地點。隻是隨著傳教團體到來,且出於安全考慮,他們這幫冒險者組建了自衛隊,並在山上修建了一座炮台。
這個炮台拱衛著山下的議事廣場和教堂,所處的位置極佳,西邊的碼頭就在眼皮底下,亦是在射程之內,另外對北邊更是能抵禦外敵。
隻是這個炮台更多是一種擺設,並沒有發揮過真正的作用。由於跟著布政使汪柏的良好關係,他們並沒有受到任何的騷擾,而海上的倭寇頂多過來喝酒鬨事,不會發生大規模的衝突。
但就在天空蒙蒙亮的時分,山下的草叢先是一陣搖晃,然後竄出了一條條人影。
“就在那裡!”一個瘦小的少年指著某處小聲地說道。
喬一峰攤開著一張地圖,目光如炬般地抬頭,望著炮台的某處。在進行對比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領著手下小心地潛上去。
他這次喬裝成商人的身份來到濠鏡,自然不是為了交易賺錢。他是先鋒隊隊長,目標正是這座炮台,要將這濠鏡最大的殺人利器奪到手中。
在沒有來到濠鏡之前,他心裡亦是很緊張,甚至感到一種害怕。畢竟這裡是佛郎機人的地盤,對他們的實力並不是很清楚。
隻是當來到這裡,一切地如同計劃般進行著,他的心裡反倒湧起了興奮。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在這次行動之前,林晧然就已經言明,這是一個能直升千戶之職的任務。隻要他能夠順利完成這次奪下炮台的任務,那他就將會成為千戶。
“從這裡可以上去!”少年來到城牆邊,指著那易於攀爬的地方說道。
他的眼中並沒有畏懼,而是感到一種興奮,因為他的父親正是死於這些佛郎機人手裡。亦是如此,他心甘情願地成為這些人的向導。
“這裡真可以爬上去!”一個手下有些興奮地壓低聲音道。
這炮台遠遠看去,如同一個堡壘一般。隻是這終究閒散組織的產物,很多葡萄人都不認為能在這片土地永遠地呆下去,固而比豆腐渣工程好不了多少。
“慢著!”喬一峰的耳朵一動,當即抬手阻止道。
卻是這時,上麵傳來了動靜,令到大家亦是緊張無比。
他們就聚在這城牆底下,隻要那人朝著下麵張望,他們就必然會暴露無遺。一旦暴露的話,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很可能會直接被殺掉。
嘩嘩……
城牆上果然出現了一名葡萄牙人,解下褲帶吹著口哨朝著下麵尿尿,身體還微微地晃動,顯得是喝了不少酒,臉上是一副醉薰薰的模樣。
安東尼奧是一個失意人,他原本是一個冒險商人,擁有著屬於他的船隻。正載著搶來的貨物返回葡萄牙,但卻遭遇到大風暴,讓他直接成了窮光蛋。
在被加萊內爾的船隊救下後,被帶回到了這裡。他這個窮光蛋為了生計,隻能接受士兵的職位,平常對欺負一下這些黃皮猴子賺點外快。
這擔任著守夜的辛苦工作,喝著這種低劣的酒,讓他心情極是不佳。
噗!
卻是這時,一支銀箭破空而出,站在城牆上尿尿的安東尼奧捂住鮮血泅泅而流的脖子,然後整個人摔了下去,如同石頭般滾落到山下。
在這一個很尋常的清晨,在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的精心策劃下,大明竟然主動朝著野蠻的葡萄牙人亮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