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知府林晧然?
嚴嵩對這個名字自然不會陌生,甚至就在剛剛,他還想起這個人來著。若是今天這件事情交由林晧然去處理,林晧然肯定會給賈應春指明利害讓他乖乖撥款,而不可能像曹大章這般無功而返。
心裡帶著幾分好奇,以及對這位前司直郎的一絲好感,他將這個案件認真地閱讀了一遍,當即是一陣目瞪口呆。
在大明的最南端,十幾名強盜拿著官牒和文書赴任,在海康縣冒充知縣,竟然整整一年都沒被人發現。這夥強盜借著權力的庇護,將城中的大富之家屠殺並洗劫金庫,後又將撞破此事的李縣丞給滅口焚屍,可見其手段是何等凶殘。
隻是麵對著這夥窮凶極惡的強盜,新上任的知府林晧然不僅將這夥強盜一網打儘,更是讓這起隱藏一年之久的假冒知縣一案浮出水麵。
“當真是天下奇聞啊!”
嚴嵩將案子看完,心裡亦是一陣震驚。大明朝的一名知縣竟然是由強盜所扮,亦是難怪刑部會將案子轉交到內閣,恐怕刑部也被這事給驚到了,認為需要派遣欽差核查這起離奇的大案。
雖然在案件的描述中,對強盜圍攻府衙是一筆帶過,但嚴嵩知道這事必定是凶險萬分。
先前,他覺得林晧然是一個人才,應該能勉強掌管一個下等府衙。但到了此時此刻,他突然發現還是低估這人的能力。
從時間上推算,林晧然到任恐怕不足半個月,但卻將這起驚天大案給破了,而且還將那夥強盜一網打儘,這不是能力又是什麼?
有時,他都不得不感歎,此人沒準真是文魁下凡。
在科舉創下連奪六首的壯舉亦就罷了,偏偏還如此有能力,做為詞臣能創刊《談古論今》宣教天下,做為事務官亦能為天子守牧一方。
先前他對開海一直保持著悲觀的態度,畢竟雷州府太過貧窮。但此時此刻,他突然多了一些期待,因為主持開海的人是那個文魁君。
“你下去吧!”
嚴嵩抬頭望著還愣著的曹大章,淡淡地說道。
或許都需要比較,先前他的司直郎其實都跟曹大章一個模樣,他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但在使用林晧然這個司直郎後,他發現像曹大章這種司直郎都是在瀆職,林晧然才是天下司直郎的標配。
隻是他心裡儘管抱怨,但亦是明白一個事實,這輩子他是再也遇不上那般好用的司直郎了,林若愚這種人才將不會再出現。
“是!”
曹大章恭敬地行禮,但卻捕捉到嚴嵩眼中那絲失望,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聲。
在林晧然被外放後,司直郎的位置出現空缺,最終由他進行填補。隻是他很快就發現,這個位置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好。
先是很難贏得嚴閣老的歡心,而到了六部衙門,往往又會成為受氣包。
不管他多努力去跑腿,但他發現嚴閣老對他的態度還是很冷淡。後來經嚴世藩打聽,這才知道並不是嚴閣老討厭於他,而是覺得他遠沒有林晧然辦事妥當。
但讓他極為費解,他有哪一點不及林晧然了,哪件事不是按著他的吩咐去做的?絕對比那個時而回修檢廳晃悠的林若愚要勤快十倍。
曹大章帶著失落的心情走出內閣值房,但沒有像往常般回到屬官廳,而是選擇離開了西苑。他打算偷一回懶,便直接返回坐落在西長安街上的翰林院。
翰林院的一切如舊,在經過李春芳被調任所引發的人事大風波後,人事便沒有再出現大規模的人員變動。
走進了修檢廳,他的位置已經排到第二位,僅在鄧長生之後。
至於先前位居首位的徐遠平,他在跟林晧然爭奪翰林侍講失敗後,主動選擇了外放。跟著林晧然有所不同的是,徐遠平恐怕再難返回京城。
走到公座前,曹大章卻發現陶大臨和徐渭正在爭執著,雙方各執一詞。當看到那邊堆積的一份份文章時,便知道矛盾出在應試舉人的文章挑選上。
卻不知道是誰的天才想法,竟然要在應試舉人中挑選文章刊登在《談古論今》上。
這個消息傳出後,那幫舉人當真是趨之若鶩,紛紛通過他們這些借此修檢廳的翰林送來了精妙文章,以供諸大綬等核心人員挑選。
先前這些舉人想要揚名,那就要參加各類的文會,相互進行吹捧,但包含的水份很大。隻是如今,文章隻要能刊登在《談古論今》,第二天必然是門庭若市。
通過他們這幫翰林的慧眼,所選之人水平就算不是頂尖,亦是上上之選,以致《談古論今》成為最令士子信服的評選機構。
正是如此,無數的有識之士都紛紛前來投下文章,以期能夠一舉揚名,亦或證明自己的才華。
“這篇文章文采無可挑剔,且直指大明之弊,哪裡不能刊登了?”
“這文章好是好,但鋒芒太盛了,對軍屯的抨擊太過於尖銳,且……”
“徐文長,對這個問題就應該尖銳,軍屯問題還要遮掩到什麼時候?”
……
曹大章看著爭執的二人,而陶大臨顯得盛氣淩人,徐渭則是處於下風。
徐渭是以探花郎進入修檢廳,身份不過是正七品修編。若是在以前排資曆的時期,他根本沒有跟陶大臨叫板的資格,更不可能成為修檢廳三巨頭之一。
隻是徐渭如今卻擁有雄厚的資本。一來,他跟林晧然交好,亦是《談古論今》的元老之一;二來,他是吳山的學生,而吳山又是翰林掌院學士。
但看到徐渭如此吃癟,曹大章饒有興致都看著,很希望他們這個小團體決裂。
徐渭沒有選擇退讓,正色地望著陶大臨道:“請陶兄容我把話說完!我記得若愚兄說過,我們《談古論今》的宗旨是求實!這文章怦擊軍屯侵占沒問題,但引用這種揣測的數據,我就絕對不能夠答應。這跟我的個人喜好無關,實則我對這文章亦是愛不釋手,但這文章已經有違我們創刊的宗旨,這點我必定反對。”
“這數據確實無憑無證,我們確實不能采用!”
“軍屯侵占再厲害,但非親眼所眼,不能當真啊!”
“全國的軍衛所那麼多,情況肯定是有所區彆的!”
……
先前還支持著陶大臨的人,在徐渭搬出林晧然後,都紛紛改旗易幟,反而支持起徐渭來了。
哪怕是陶大臨本人,在經過一番沉思後,亦是對著徐渭行禮,對此事進行道歉。
曹大章看到這一幕,心裡卻是暗歎一聲。
雖然林晧然已經離開了修檢廳,且成為被外放的“失敗翰林”,但他在修檢廳的影響力,仍然是不可撼動的老大地位。
不得不承認,林晧然的人是離開了,但跟著以往外放的翰林有所不同,這裡深深地留著他的鉻印,有著他所書寫下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