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哪怕林晧然比原計劃多呆了一天,但眨眼就到了赴任之期。
清晨,村子在大公雞的打鳴聲中醒過來。隻是初秋已至,霧氣將村前那片稻田籠罩,空氣透著幾分秋天的寒意。
村民很是勤勞,都是早早就起床忙碌,一般是男人挑水、女人做早飯。一些已經將孩子送去蒙學的人家,則會起得要更早一些。
卻不知由於虎妞在家的緣故,還是這幫小孩一向如此,他們亦是早早就聚到了曬穀場那裡,那幫小身影顯得朝氣蓬勃。
雞鳴、狂吠、軲轆聲、談論聲、追逐聲……
林晧然的茅屋隔音很差,而他的睡眠偏偏很淺,所以在村子注定很難睡到太陽曬屁股,亦是早早就爬起床來了。
推開家門,迎接著新的一天。他朝著院子前的辣椒地打了一個嗬欠,伸了伸懶腰,然後蹲在家門前的渠水溝處進行洗刷。
回來的這些天,他的日子亦不算太悠閒。
得知他即將成為雷州知府兼廣東市舶司提舉,周圍很多富戶或小官員便紛紛上門巴結,一些有功名的書生亦是慕名遠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不要說這些精明的上層人士,哪怕是一些貧民,亦是拿著田契前來投獻。
由於大明除了稅收,朝廷還會對擁有田產的百姓強製徭役,所以很多百姓寧願放棄田地的所有權,隻爭取一個使用權。
這種做法的好處是免於徭役之苦,不需要擔心突然被征去修河堤、壘城牆等,而有著林晧然這個大人物的保護,亦不用擔心征稅時受到不公的待遇。
正是如此,很多貧農選擇投靠林晧然,以成為他的佃農為榮。
大明朝立國之初,朝廷堅定不移地反對富戶的土地兼並,禁止富戶花錢購買貧民的土地。隻是到了如今,貧民向官僚投獻成風,朝廷卻屁都不放一個。
這其實是一種對執政者的嘲諷。反對了富戶的土地兼並,卻不抑製官僚的土地兼並,其實兩者的害處明明就是一樣的,但一個個卻都裝著視而不見。
吱……
小金猴捧著幾個野果,匆匆地跳進院子來,身上沾著一些露水。卻不知是昨晚在山上過夜,還是早上上山摘果子才沾上去的。
這個小東西很有靈性,進到屋裡尋了一遍,然後出來朝著林晧然叫了兩聲。聽到林晧然那句:“我也不知道虎妞在哪”,結果又跳出院子尋虎妞去了。
在洗刷過後,林晧然閒著無事,便推開已經修理好的院門,向著老族長家走去。
經過曬穀場的時候,他看到猴四在那棚子下麵做染坊工人的早飯,飯缸則守在那裡幫些小忙,眼睛時不時瞟向那口正在煮肉的大銅鍋。
隻是平時聚著很多小孩的曬穀場,今天一個都見不著,卻不知道被虎妞那野丫頭帶去哪裡玩了。
哼哼……
在臨近老族長家裡的時候,一頭條紋黑花白花的大母豬帶著一群小豬崽在鬨哄哄地拱著泥土,有的小豬崽在啃吃著青草。
值得一提的是,跟著後世的飼料喂養不同,這時代的豬都是放養的。
有養豬經為證:“春夏草生,隨時放牧,糟糠之屬,當日彆與。八、九、十三月,放而不飼。所有糟糠,則蓄待窮冬春初。”
現在才是九月份,所以理因對豬是“放而不飼”。由於長林村處於大明的最南邊,冬天很少出現萬草枯萎的情況,故而這豬基本上是全年不用飼養。
倒不是他們不想養一個大肥豬,而是這裡涉及到一個成本問題。
在這個經常吃不飽的時代,一斤龍蝦跟一斤大米其實是難定高劣的,而用一千斤糧食喂出一百斤的肉豬,這時代的百姓肯定無法接受。
正是如此,大家都不會用糧食去喂養豬,隻會是“八、九、十三月,放而不飼”。由於這時代的豬都隻能“自力更生”,肉質更顯得緊繃。
隻是經過豬群的時候,林晧然卻忍不住捏住鼻子,蹙著眉頭望著地上一坨坨黑乎乎的東西。
這村裡養豬的人家漸多,顯然衍生了村子的衛生問題,不過他卻不打算出麵去乾涉。畢竟這時代就是如此,而且這樣的村子似乎更有味道。
其實不僅是豬糞,老族長的牛棚亦散著牛糞的味道,隻是牛糞會很是搶手,很多村民會收集牛糞丟到田地施肥。
推開院門,走到了老族長的家門前。
老族長亦是早早就起床了,正在廚房準備著祭品,打算在啟程之前,幫著林晧然到村東頭的那座土地廟拜一拜。
“十九,你來得正好,東西已經準備妥當了!”老族長抬頭看到林晧然,亦是很開心地說道。
對於這種風俗,林晧然雖然不是很相信,但亦是坦然接受。隻是想帶著虎妞那丫頭一起去拜祭,卻發現找不著人,人根本不在村子裡。
哎!
林晧然卻是深感無奈,自家的丫頭回來後,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昨天整個下午都見不著人,後來才知道她是帶著一大幫孩童上山摘野果了,還給她弄回來很多蜂蜜。
隻是對於虎妞一大早又不見人,而且明明跟她說好今天就要啟程赴任,結果依舊還是這般貪玩,他對此極是無語。
有時候他真覺得,要好好地管教這丫頭才行,當真是野到沒邊了。
青山書院,這是現今粵西最有盛名的民辦書院,得益於這裡走出了文魁,很多富豪或官員紛紛將子女都送到這裡就讀。
今天一大清早,很多身穿著書生裝的孩童向著書院而來,開啟他們追求功名的第一步。
生活在這個時代,當今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彆說是將來有機會做官,哪怕隻混得一個童生功名,身份和地位亦要遠高於普通百姓。
正是如此,很多接受蒙學的富家小孩都顯得很傲氣,看不起那些沒錢蒙學的小孩,甚至看不起那些出身貧寒的小孩。
隻是今天跟著往常不一樣,三十餘個孩童聚集在院門不遠處,虎視眈眈地打量著前來上學的孩童。
當看到兩個衣著華麗的小胖子帶著書童走過來時,隨著狗子伸手一指,這幫身穿樸素的孩童便將他們四人團團圍住。
“你們這些窮酸乾什麼?知道我爹是誰不?”雖然處於劣勢,其中一個小胖子卻很是囂張地道。
人群讓出一條過道,卻見一個臉蛋肉墩墩的小女孩朝著四人走來,指著那小胖子脆聲地說道:“我管你爹是誰呀?總之你不許再欺負阿才、阿文和狗子,不然我下次就會直接揍你。”
站在她身後,正是三個穿著書生裝的小孩童。他們被父親送到青山書院蒙學,但卻老受這兩個小胖子欺負,如今他們的佬大知道這事後,主動為他們三個出頭。
大壯和二壯配合著虎妞,眼睛緊緊地望著這個小胖子,有著隨時會動手的意思。
“你揍我試試,我爹是秀才,你怕了沒?”小胖子將下巴揚起,很囂張地自報家門道。
隻是他的話剛落,旁邊的孩童當即取笑道:“虎妞的哥哥都是狀元了,你爹才是秀才,誰會怕你啊?”
“啊?你哥是文魁林晧然?”小胖子臉上的囂張當即消失得無影無蹤,滿臉愕然地望著虎妞道。
“我哥是我哥,我是我,總之我不許再欺負他們,不然我直接到書院裡麵揍你,聽到沒有?”虎妞不想打哥哥的名號,先是驕傲地輕哼一聲,然後再次警告道。
她並不是想要欺負人,而是這兩個人太可惡了,竟然老用墨汁弄臟狗子他們三個人的衣服,還要狗子給他們當馬兒騎,真是欺人太甚了。
“聽到了!”兩個胖子相視一眼,然後齊聲道。
儘管這個小丫頭一點都不凶神惡煞,但她的身份太嚇人了,而且還帶來了這麼多人。不過他們心裡亦有著小心思,覺得虎妞不敢真闖進書院找他們麻煩。
虎妞這次過來就打算“先禮後兵”,根本不打算動手,得到了滿意的結果,便放著他們離開,然後拍了拍肉肉的手掌道:“好了,我們也回去了,我今天還要陪我哥去上任呢!”
在很多人看來,是林晧然帶著虎妞前去上任。但在虎妞的心裡,她卻以為是她陪著哥哥上任,她是給哥哥作伴,而不是什麼累贅。
從青山書院返回長林村,則需要經過江村,亦要經過江府門前。
她遠遠看到江府門前停著兩輛高大的馬車,幾個家丁正將一些東西搬上後麵那輛馬車中,亦是一副要啟程的模樣。
看到這一幕,讓到虎妞產生了一些好奇,畢竟她今天亦是要啟程,卻不知道這人是不是跟著他們一道前往雷州城。
哼!
當看到一個漂亮的美婦人從裡麵走出來時,虎妞當即用力彆過臉去,鼻子還輕哼了一聲,顯得很是不屑的樣子。
雖然這個江夫人長得很漂亮,但她卻沒有忘記,江夫人去年派壞人要捉她的事。若不是她當時跑得快,恐怕已經被賣得很遠的地方去了。
江夫人亦是注意到這幫浩浩蕩蕩的孩童,當看到有小孩敢給她擺臉色,心裡當即湧起一團怒火。
隻是看清楚是那個書呆子的妹妹虎妞,卻隻能將怒火給壓下去。這個曾經的山野小丫頭,如今已經變成了官家大小姐,成為當今大明朝最年輕知府的妹妹。
看著虎妞帶領著一大幫孩童浩浩蕩蕩而過,發現這個丫頭當真是威風凜凜,而且長相亦極是可愛,發現心中的怒氣竟然消失了。
秋高氣爽,萬裡無雲。
馬車已經整裝待發,數百名村民已經集聚到曬穀場前,正在一起歡送著他們族裡最傑出的年輕人。
相對於以前的傷感,這次無疑是歡慶的。因為林晧然是到挨著古城縣的雷州府,而且是直接卻當知府大人,是天下人都搶不來的美事。
“十九,一路順風!”
“十九,祝您平步青雲!”
“虎妞,你也要小心點!”
……
村民聚到曬穀場邊,紛紛給著林晧然一行人道彆。
虎妞亦是大家關注的焦點,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又采用一貫的上車方式。
她經過助跑起跳,雙手撐在車板上,身體向前傾,整個小身子便懸掛在車上了,然後一隻腿縮起踩在上麵,便順利上了車。
在上了車後,虎妞的臉上沒有絲毫離彆的傷感,朝著向她送行的婦人和孩童,揮著肉肉的小手道:“我過些天就回來!”
噗!
林晧然聞言,差點就要吐血,這丫頭看來是不可能跟他老實呆在雷州府了,恐怕三天兩頭就會往著村子這邊跑。
“走囉!”
大彪揮動馬鞭打在馬屁股上,車隊卻徐徐向著村外而去,穿過竹林便是那條夯實的泥土路,一直延伸到河對麵的小山坡。
雷州府是一個不安定的地方,不僅有海盜棲息,更有山賊橫行。特彆有一則消息很令人愀心,那就是海康縣的李縣丞是被人活活鞭苔致死,然後又遭毀屍,死狀極為淒慘。
據稱,這位李縣丞想要為雷州城的百姓除害,結果反被人除掉了。由此可見,雷州城將會暗流洶湧,甚至林晧然都可能有性命之憂。
正是如此,老族長亦是挑出村裡最強壯的青壯,讓他們一同護送林晧然前去上任。
如此強大的車隊,自然是沒有山賊敢挑事,所以一行人很快就從石城縣進入了雷州府地界。在穿過遂溪縣後,便到達了海康縣境內,海康縣便是雷州府的府治縣,
當天晚上,他們在雷州城外的驛站休息,隻是馬廄半夜失火,而林晧然再回到房間時,桌麵上多了一條血淋淋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