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走進內堂,內堂有著掌院學士和侍讀侍講學士的公座,身穿著紅袍的吳山正端坐在掌院學士的公座上。
“學生林然(徐渭、毛元)見過老師!”林然三人進來後,朝著吳山恭敬地行禮。
在這個“天地君親師”的時代,師生關係甚至要淩駕於官場之上。在他們麵前的吳山,除了是頂級的上司外,還有就是他們的恩師。
哪怕以後上下屬的關係被解除了,但這師生關係卻要伴隨一輩子,即使他們將來做了首輔,見到吳山亦要恭恭敬敬地行禮。
吳山有著一張方正的臉,但卻緊繃著,雖然知道三個門生已經到來,但卻有意晾著他們,繼續查看著案前的卷宗。
現今朝廷財政窘迫,不僅讓大明的軍事在北麵以防守為主,亦讓他的禮部受到波及,讓他這個禮部尚書最近更是焦頭爛額。
為了緩解大明財政的窘境,聖上亦是動了對宗藩動刀子的心思,打算將宗藩的祿米折鈔,依不同爵位設置不同的折率。
鈔,自然就是大明寶鈔。隻是如今的大明寶鈔根本無法在市場上流通,早就喪失了購買力,現在朝廷要以大明寶鈔代替部分祿米,明眼人都知道這跟直接削減沒有絲毫的區彆。
於是乎,在得知朝廷有這個意向後,在京的宗藩們就不乾了。一旦這個新政策實施,那他們的祿米將會大減,相當於他們碗裡的肉被搶走。
正是如此,這幫宗藩迅速聯合起來,將宗人府團團圍住,差點就將宗人府燒了。他這個禮部尚書亦成為這幫宗藩的糾纏對象,對他軟硬並施。
在僵持多日後,今天聖上召見他,讓他重新擬定一個可行的新方案。
吳山從聖上的語氣聽得出,聖上的衝動勁已經過了,斷然不會再對藩宗動刀子。讓他重新議定一個可行的新方案,這就意味著否定先前“以鈔折米”方案。
大明的大半稅賦養宗室這二萬多人,這本就是極為荒唐的事,如今朝廷不過是削減一部分而已,結果像是觸碰到他們靈魂一般。
很顯然,聖上如今已經選擇妥協了,這宗室之患將以宗室勝利而告終。
哎!
吳山很想找一個新的良策,讓聖上能夠繼續支持解決宗室之患,但最終隻能是一聲輕歎。
放下手上的卷宗,他抬頭望著並排站著的三人,這是他最優秀的三個門生。其中一個更是千年難遇,是史上第一位連中六元的士子,更是大明最年輕的狀元郎。
對於這個出類拔萃的門生,他哪怕再不滿意,亦不由得多瞧上幾眼。
在吳山望他的時候,林然亦小心地觀察著吳山,自知給吳山落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在進來這裡的時候,極為小心謹慎。
他已經暗暗地打定主意,絕對不能落下痛腳給這人抓到,一切都要小心地應付。
“你們可知,我為何遲遲不肯露麵?”吳山從公座站起來,望著他們直接詢問道。
“老師是忙於宗人府的事!”毛元搶先回答道。
“學生不知!”徐渭老實地道。
林然計劃是以不變應萬變,所以選擇不吭聲,臉上露著疑惑的表情。隻是這招似乎行不通,他發現吳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似乎執意要他開口。
迎著吳山的目光,他隻好露著帥氣的微笑拱手道:“老師這樣做,自然有著老師的考慮,肯定是為我們的將來著想!”
吳山聽著三人的回答,眉頭微微蹙起,又徐徐地打量著眼前三人。
這毛元雖然有較強的表現欲,但貴在為人還算真誠,不失為一個赤子。徐渭雖然排在一甲之末,但性子最是沉穩,遇事顯得老練。
隻是這個年輕狀元郎,先是在一旁審時度勢,在自己的威逼之下,又能突然變得圓滑,讓自己都挑不出毛病對他進行發難。
這種人聰明有餘,遇事圓滑,在官場絕對能夠如魚得水。但吳山卻更加清楚,這種人往往最是沒有原則,一切以自己利益為先。
可以想象,在將來隻會以天子為尊,一切的出發點都是自身的利益,甚至會置天下黎民百姓於不顧,簡直就是第二個嚴嵩。
僅是片刻的接觸,吳山便清楚地知道,誰該重用,誰該摒棄。一念至此,他對站在左邊第一個門生,有種除之而後快的強烈衝動。
吳山畢竟在官場磨煉十幾年,不動聲息地對他們又是問道:“你們可知,你們的本職工作是什麼?”
“修史!”三人相視一眼,這才齊齊地回答道。
在三人說出一致答案的時候,林然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心裡想著,這次總算沒有給吳山這老貨抓小辮子發難的機會。
“表麵上是讓你們修史,但實則是修身!”吳山卻是緩緩地搖頭,然後又補充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翰林跟著其他官員不同,在取得進士功名後,沒有參與朝廷事務,而是進入翰林院,這是為何?”
林然聽到問話後,心裡又是一緊,不過他似乎是多慮了,這次吳山並沒有讓他們回答的意思,接著說道:“這裡有著浩瀚的書海,有著數不儘的珍本,乃是讀書人的天堂,是世上最好的修身之所!”
天堂個屁啊!
林然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很想帶這老貨去修檢廳瞧一瞧。若真的是天堂,為何那麼多人鑽研著青詞,都想逃離那裡,那裡分明就是地獄。
他發現這老貨不去當教育局長可惜了,隻是這個念頭剛萌生,他不由得又自嘲起來,這老貨不正是這時代的教育部長嗎?
咳!
吳山看到了林然翻白眼的動作,語氣瞬間變冷了幾分,望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但偏偏有人,進來不足一個月,卻熬不住這份寂寞!竟然想要投機取巧,早早就想要醉心於功名利祿之中,與那些奸人狼狽為奸,縱使是我的學生,老夫若不會心慈手軟。”
林然聽到這些話,再看吳山就差指著他鼻子痛罵,如何不知道這老貨是指桑罵槐,肯定認為他昨晚去投靠徐階了。
隻是他突然意外地發現,吳山的目光沒有那般的淩厲,竟然從他身上移開,眉頭還微微蹙起,似乎是瞟著他的身後。
正困惑的時候,一個小身影從側麵突然一下子蹦到他的麵前,並且興奮地發現一聲“啊”,眼睛透露著興奮勁,那張大餅臉洋溢著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