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晚霞燦燦,仿若碎金般灑落在一座小山村中。
長林村並不大,隻有幾十戶人家,同宗繁延至今,歸為石城縣所轄,離廣州府很遠,離京城更遠,這裡遠離權力,更遠離繁華。
村子依山傍水,風景如畫。這裡沒有高聳的電線杆,沒有輻射嚴重的信號塔,沒有煩人的政府宣傳標語,有的是籬笆茅屋的樸素,以及青山綠水的優美。
走進村子,讓到他體會到古代鄉村的美輪美奐,很像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這輩子的他仍然是不幸的,父母在三年前就撒手離世,而他仍然是一個孤兒。不過劇本倒有了小小地變化,事因他有了一個妹妹。
隔著前院的籬笆,他便看到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女孩坐在門前石階上,她身穿著破舊的土布衣裳,腳下是四處破縫的鞋子,頭上盤著類雙丫髻,一張大餅臉配著小塌鼻,但肌膚白皙細嫩,雙唇粉嫩,此時正托著雙腮坐在門前石階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失了些神采,正鬱卒地盯著地上正在搬家的螞蟻。
這便是他的妹妹,大名不清楚,小名叫做虎妞。人如其名,這丫頭絕對的女漢子,隱隱是村裡的孩子王之一,他親眼看虎妞教訓過一個大男孩。
值得一提的是,她是家裡唯一的經濟支柱,正給彆的人家放牛賺錢。
吱……
他推開令人頭皮發麻的柴門,這柴門並沒有轉軸,由兩麵平滑的木頭切麵組成,經過時間的侵蝕,切麵早已經不平整。
虎妞抬頭看到他回來,卻當即站了起來,眼皮地不抬一下,一聲不吭地轉身回了屋裡。
這個丫頭……
雖然已經來這裡三天了,但林晧然跟這丫頭聊不足十句話,一直都處於“冷戰”狀態。而他從初時害怕身份被揭穿,到如今的暗自惱怒,這丫頭太不將他這個“哥哥”當一回事了。
不過,他倒得好好感謝這個丫頭。那天上吊的時候,正是因為這丫頭奮力扯著他,才讓那條吊頸麻繩斷掉,算是救了他一條命。
走進茅屋,裡麵顯得昏暗和陰涼。
這是一個貧窮的家,很窮,很苦,典型的家徒四壁。
老舊的床榻,破爛的桌椅,一些有用或沒用的陶罐,一口邊上有裂縫的鐵鍋,一個沒了蓋子的陶鍋,還有兩雙發黑的筷子……
這些便是所有的家當。
沒做飯?
林晧然本打算像以往那般享受擺放在桌麵上一碗白粥,但卻發現八仙桌上空蕩蕩的,微微皺了皺眉頭,歎著氣走到米缸前,準備親自做飯。
這來了三天,一直都是喝粥,今天他打算弄點白米飯。
揭開米缸的木蓋子,林晧然的臉色變了。
裡麵空空如野,一粒米都沒有。
這……
林晧然萬萬沒想到,如今他家窮到了這等地步,竟然沒有了食物。在這麼一瞬間,他很想朝老天豎中指,這似乎是想餓死他的節奏。
不過他倒不相信,這賤老天真能將他餓死。
林晧然先是不甘心地檢查了鐵鍋,然後才泄氣地走進房間,發現虎妞正頭朝著裡麵躺在床上,弓著身子像個小蝦米般,隱隱有肚子咕咕叫的聲音,顯然她也餓得不輕。
“虎妞,去借點糧回來!”林晧然端起做哥哥的架子,用著命令的口吻說道。
他並不是一個蠢人,當即就想到了借,不過他想讓虎妞出麵。倒不是他不敢去借,而是擔心身份問題,萬一被發現此晧然非彼晧然,誰知道這些受封建毒害的民眾會不會將他當成妖怪活活燒死?
林晧然本以為虎妞這個女漢子會馬上行動,但發現她仍然一聲不哼地躺在床上,當即就走到了床頭,想看看這丫頭是不是生病了,結果發現她竟然抽泣起來了。
他剛在床頭坐下,虎妞卻哽咽地道:“我不去!”
這一聲“不去”,飽含著無儘的委屈。
哪怕是鐵石心腸的林晧然都暗歎了一口氣,看著她卷縮得更厲害,便猜到肯定是受了委屈。他上輩子是吃過苦的,體會到窮人的那種苦楚與無助,堅強並不是與生俱來的品質,往往隻是保護柔軟內心的一道偽裝。
這個堅強的丫頭,恐怕是受傷了,起碼此刻已經堅強不起來!
林晧然放棄支使她的想法,從床頭站了起來,決定親自行動。
這肚子餓了,現在哪管得了那麼多了,特彆他可沒有這身體原主人那麼強的自尊心。哪怕跟那個丫環在舞台表演都不是不可能,前提是那丫環得足夠漂亮。
隻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在這個村子轉了一圈,發現絕大多數人家都沒有生炊做飯,很多小孩病怏怏地坐在門口發呆。
這是一個貧窮的小山村,貧窮得令人發紫,難怪乾淨得不見老鼠和蟑螂,大概都給餓死了。
月上竹梢頭,這盞殘月似乎成了整個村子的燈,鮮有人家點起油燈。
林晧然捂著肚子,借著淡淡的月色而歸。這才剛進到屋裡,便聽到柴門傳來令人牙顫的吱呀聲,一個老頭推開柴門走了進來。
林晧然認識這個長相慈祥的老頭,他是長林村的最高統治者,林氏族人的族長,在村中很有威望。在這個宗族和鄉紳為基礎的封建社會,族長其實擁有著極高的自治權,甚至能掌握村民的生死。
“族叔,請進!”林晧然匆匆迎出門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老族長意外地掃了他一眼,捋了捋白胡子,然後邁過了門檻,走進了昏暗的屋內,將一個袋子交給他道:“虎妞呢?”
林晧然早已經注意到他提著的布袋子,這時接過伸手一摸,心裡當即大喜,扭頭朝房門口呶嘴道:“她在屋裡睡覺呢!”
房間沒有門,但仍然是伸手不見五指,老族長朝著裡麵望了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在桌前坐了下來,然後又意外地望了一眼正在忙碌著的林晧然。
“族叔,這米我先借著,日後必將奉還!”林晧然笑納了這袋米,又殷勤地倒了一碗水,然後好奇地問道:“虎妞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老族長端起碗時愣了一下,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故作沉吟地說道:“欺負談不上!”
林晧然沒吭聲,望著他靜待下文。
老族長喝了一口水,然後才接著說道:“虎妞今天去江村借糧,江府的趙管家說你們家借也還不上,建議你將虎妞賣給他們江府做丫環,這丫頭當時就氣著跑了回來!”
林晧然臉上露出苦笑,這是赤裸裸給人瞧不起了!
隻是這事又能怪誰?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不事勞作,家中的田產早已經變賣乾淨,僅僅靠著虎妞給人放牛的微薄收入,這養活虎妞自己都很是勉強。
但那趙管家也賊不是東西,竟然將主意打到了虎妞身上,恐怕以前沒少乾這種事情,看著哪家子窮就想著逼哪家的子女到江府為奴為婢。
倒難怪虎妞那堅強的丫頭會受傷了,畢竟她可能被用來換米糧,所有的驕傲與自尊會被踐踏得一文不值。
老族長無疑是一個好人,喝完那碗水就離開了,沒有逼著林晧然立什麼字據,更沒有半點趁火打劫的意思,仿佛就是來送米的。
林晧然將他送出了院門,看著老族長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見,這才輕輕地掩上柴門,返回了明亮少許的茅屋。
讓他很是意外,桌麵上的米糧不見了,廚房裡多了一個忙碌的小身影。
虎妞顯然沒有睡,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好,或許僅僅是肚子鬨的,又或許兩者皆有。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貧窮大眾是不幸的,餓肚子是家常便飯的事情,這倒難怪唐朝女人會以胖為美,那幾乎就跟富二代掛勾。
淘米、生火、做飯……
這不像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倒像是一個勤快的家庭主婦。儘管是在漆黑的廚房裡,但她有條不紊地做著煮飯工作,對廚房的一切似乎了然於胸。
鐵鍋裡的米粥熟了,彌漫起米飯的香氣。
“怎麼隻做了這麼一點?”林晧然拿來了兩隻洗乾淨的碗,但發現鐵鍋裡的粥少得可憐,竟然連兩碗粥都不夠。
虎妞將粥從鍋裡盛起,眼巴巴地望著勺起的白粥說道:“已經夠多了呀!”
這是一個脆脆的聲音,帶著一絲鼻音。
林晧然詫異地扭頭望向她,這是三天來最有溫度的一句話,彌漫著少許的親情。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舉動討好了她,這丫頭明顯對他沒那般的冷冰冰了。
虎妞將盛好的兩碗粥小心地端到廳堂的八仙桌上,這裡正對著門口,是整個屋子最亮敞的地方。
一碗清水摻著飯粒,一碗飯粒摻著清水,而這其實是二人第一次同桌吃飯。
“你怎麼隻喝粥水?”林晧然發現她選的是隻有一點飯粒的粥,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虎妞坐的長板凳顯得有些高,小短腿夠不著地,但卻有著姐姐般的氣勢,理所當然地抬頭說道:“你讀書要用腦呀!”
“狗屁!”林晧然罵了一句,他不喜歡被彆人占便宜,但也不喜歡占小孩子的便宜,當即就將那滿滿飯粒的粥分了一半給她。
虎妞咬著下唇,眼睛頓時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