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三沒有名字,或者說他的名字就叫餘三。
從小就被賣到餘府當下人,起初隻是在府上做一些刷刷淨桶倒倒夜香之類的雜活,後來因為為人機靈,有一次被管事看上,得以出府,在家族的店鋪裡做了一個小夥計,日子過得,倒是比以前滋潤多了。
前些日子,由於業績突出,更是從夥計被破格提拔為這處店鋪的掌櫃,可謂是站上了人生的最高點。
餘家經營紙坊生意,已經有數十年之久,家中所出產的紙張,上可供應朝廷,下能滿足市井,在整個景國都頗受歡迎,因此餘家在京都的這處店鋪,往日裡都是客人不斷,大多數時候,他都要從早忙到晚。
抬眼看到有一人走進來,餘三立刻走出去,笑著說道:“馬掌櫃,最近生意不錯啊,昨日才剛訂了一批貨,今天又來訂?”
這位馬掌櫃,是做繪本生意的,一直以來用的都是餘家的紙,偶爾會送他幾本精彩的圖冊,讓他在寂寞的夜晚能聊以慰藉。
馬掌櫃麵上露出尷尬之色,說道:“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是來退貨的。”
“退貨?”餘三詫異的看著他,問道:“可是那批貨的質量出了什麼問題,馬掌櫃儘管放心,若真如此,我們核實之後,還可以再調換的。”
“不是,是……”馬掌櫃麵有難色,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是城裡新開了幾家紙坊,那紙張質地上乘,價格嗎,比起這裡同等層次的,一成都不到,所以我今天來……”
做生意的,都不是傻子,能用一成的低價,買到質量更加上乘的東西,該如何做選擇,根本不用考慮。
“新開的紙坊?”餘三先是怔了怔,以為這是哪位競爭對手搞的惡意手段,可還沒等他有所疑惑,門外就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片刻之後,看著站在他麵前的幾人,餘三的臉上露出了警惕之色,“你們都是來退貨的?”
……
就在餘三衝出店鋪,向著餘家狂奔而去的時候,餘府之中,餘鼎豐的麵色已然大變。
“你說什麼?”正在和崔家一人商談要事的餘家家主猛地站起來,揪住那下人的衣領,問道:“你是說,外麵有人賣的紙,比餘家的質量更好,價格,隻有我們的不到一成?”
那餘府下人顫聲說道:“稟家主……,京都的幾個店鋪,去退貨的人,都排了好長的隊伍了……”
餘鼎豐放開他的衣領,強自淡定下來,問道:“查清楚了沒有,這些店鋪背後的人到底是誰,那紙,又是什麼紙?”
如果這隻是某位競爭對手的惡意打壓,那還罷了,造紙的成本有多大,他比誰都清楚,質量越上乘,成本就越高,若是低價賤賣,連成本都無法收回來,自然是不可能長久的。
但若是……,若是真的有人改良了造紙之術,能用極低的成本製造出質量上乘的紙張,餘家,餘家賴以生存的東西,一下子就沒了……
更何況,為了讓書院用高價購得更多地紙張,他們好從中攥取利潤,餘家……,可是連家底都投了進去,囤積了大量的貨物,如果,隻是說如果,如果市麵上出現了一種物美價廉的紙張,導致無人願買餘家之紙,餘家,餘家就真的要山窮水儘了。
“他們的背景,查不出來……”那下人看著餘鼎豐,小聲道:“那些紙,已經派人驗過了,質量的確十分上乘,之前從未在市麵上出現過。”
那下人的話還沒說完,旁邊那位崔姓男子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餘兄,餘兄,你怎麼了……,餘兄,餘兄醒醒啊!”
餘鼎豐被崔姓男子掐著人中,悠悠醒轉之後,才覺得脊背發涼,麵色更是發白,說道:“去,派人去公主府,不,不,備車,快備車,我親自去!”
長公主雖然一直以來都深居宮中,但宮中公主皇子,在成年之後,便可在宮外開府,此次書院紙張供應一事,便一直都是由公主府的人和餘家聯係的。
餘鼎豐一路催促車夫,絲毫不顧在京城內駕駛馬車橫衝直撞,會不會被禦史看到,行至公主府門前,便匆匆下車。
被帶進公主府之後,便一直在某處偏廳等候。
他心中忐忑,一杯茶衝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沒了味道,才看到一女官從外麵緩緩走進來。
餘鼎豐匆匆起身,開門見山的說道:“今日來,是為了書院供應紙張……”
那女官看著他,微微一笑:“京都新開了幾家紙鋪,餘侯爺知道嗎?”
餘鼎豐雙腿一軟,重重的跌回了椅子。
……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陳慶在堂內踱著步子,時不時的看一眼坐在那裡喝茶的陳衝,說道:“距離那晚隻過去了數日,也就是說,在這之前,就已經有人在謀劃餘家了?”
“這不是很正常嗎?”陳衝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崔家那邊怎麼說?”
“崔清澤當場掀了桌子,這已經不僅僅是沒有阻止書院建立的問題了。”陳慶有些煩躁的說道:“餘家這次為了能扳倒長公主,可謂是傾儘全力,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傾儘全力------以後,再也沒有餘家了。”
陳衝搖了搖頭,說道:“餘鼎豐太貪心了,番邦商人一事之後,崔家元氣大傷,如今又沒有了餘家,崔家就如同斷了一條臂膀,而這條臂膀,是被人故意砍斷的。”
“被人故意砍斷的?”陳慶眉頭皺起,又驟然一驚,問道:“你是說,他已經開始謀劃……,不可能,不可能,他和蜀王隻是私怨,向來都沒有和哪一位皇子親近,晉王太過年幼,陛下還有那麼多成年的皇子,不可能是晉王,這沒有道理,也不合禮法,他走的近的,也隻有長公主一人,難道他還想要輔佐長公主上位不成?”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陳衝搖了搖頭,說道:“但我總覺得,這隻是一個開始,且看著吧……”
他站起來,看著陳慶,緩緩道:“或許,我們陳家,也是該到好好考慮考慮的時候了……”
秦府家宴。
秦彥歎了口氣,說道:“餘家這次,徹底沒有翻身的機會了,這次以後,以紙坊為業的那些大族,少說也得元氣大傷,若是向餘家那樣孤注一擲,就連整個家族都會被累及。”
他說了幾句話,看到下首處和七歲的頑童爭搶玩鬨的秦和,秦彥不禁微微皺眉,說道:“老五,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胡鬨,就不能做些正事嗎?”
“哎,五叔是長輩,你應該尊重長輩,不能和我搶……”秦家五爺正和秦彥妾室生的的孩子逗鬨,聞言抬起頭,一臉的愕然,“大哥,我每天都在做正事啊……”
“看戲,聽曲,這就是你說的正事?”
秦五爺一臉茫然,“難道……這不算嗎?”
……
“都按照你說的在安排了,以後,紙價必會大跌,像餘家那樣,一家獨大的場麵不會再出現,當然,就算是獨大也是我們獨大……”
李軒懶洋洋的說著這些,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打起精神坐起來,疑惑的問道:“現在你能告訴我,那第二種紙,到底是用來乾什麼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