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陳旭是子嬰的老師,而扶蘇是子嬰的老爹,但陳旭和扶蘇平日也很少主動往來。
子嬰現在年齡越大,陳旭也感覺該教的都教了,不該教的現在也不能教,畢竟秦大大還在,有些太過激進的後世政治理論也不能拿出來亂說,因此這兩年上課也是斷斷續續,而今年快結束了,一共才上了三節課,不光陳旭感覺有些對不起子嬰,或許連扶蘇這個當爹的也有些忍不住了,畢竟陳旭還頂著少師這個名頭,而將來子嬰能不能順利登基接班,也還要看陳旭給不給力。
陳旭不結交扶蘇,那是因為忙,但實際上滿朝文武大臣都很少結交公子,一是為了避嫌,二是公子沒有封侯之前都是平民身份,結交來也沒啥用,更何況始皇帝遲遲不立太子,滿朝大臣也都憋著不想提前站隊,畢竟站錯隊的代價誰都承受不起。
陳旭走到扶蘇旁邊,發現下象棋的竟然是子嬰和徐福兩人,子嬰雖然年幼,但卻走的四平八穩,每一步都深思熟慮,而徐福揪著一把胡須也是同樣神情平和,慢條斯理的跟著對弈,看局麵兩人旗鼓相當。
子嬰陳旭很了解,從小在皇宮長大,加上大公子扶蘇也崇尚儒學,因此對於上下尊卑和禮儀仁德等方麵看的很重,家教很嚴格,君子六藝更是從小在學,於是自從陳旭認識子嬰開始,這個小家夥便一直是彬彬有禮的樣子,不過性格稍微有些柔弱,小時候有些愛哭,但秉性聰慧好學,許多東西陳旭一教就會,而且還會學一反三,經過陳旭這些年的教導和思維開拓之後,觀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能夠接受各種新朝的理論和知識,在陳旭看來,子嬰便是將來登基稱帝的不二人選,能夠適應大秦未來的發展潮流。
不過最近子嬰對陳旭似乎有些不滿,因為陳旭開春把虞姬帶走之後竟然沒有帶回來,這讓在鹹陽望眼欲穿的他竟然感到無比的失望和孤獨,雖然子嬰不敢當麵對陳旭發牢騷,但這次陳旭回京師之後,他也隻是禮節性的上門前來拜訪,甚至都不來上課,可見對陳旭的怨氣一時半會兒消不下去。
陳旭也為這件事有些苦惱。
首先是虞姬並不十分喜歡子嬰,兩人的出身和生活環境以及經曆都截然不同。
虞姬從虞無涯撿來開始,從來就沒哭過,因為她從小經曆的便是沒有父母那種極度貧寒的生活,雖然天真活潑,但內心卻堅強無比,許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也藏在心裡不願意告訴彆人,就連陳旭和水輕柔兩個最親的親人都不告訴。
而子嬰從小生活在皇宮之中,錦衣玉食奴仆成群。
兩人截然不同的出身和成長環境導致了二人性格上的巨大差異,雖然二人認識很早,而虞姬也對子嬰照顧有加,但更多體現在一種小朋友之間純真的友情上,和他做遊戲,帶他吃美食,一起喂大熊貓,陪他騎馬,給他擦眼淚,甚至是年幼不懂事當麵嗬斥扶蘇不要責備子嬰等等,虞姬就像一個溫柔細致而大膽的小姐姐一樣嗬護他,慢慢在他心裡紮下根來。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這種感情也慢慢升華成為了一種思念,甚至是執著。
但虞姬卻完全相反,越長越大,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當初虞無涯無意的一句話,再加上陳旭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一種少女朦朧的情愫也慢慢轉移到陳旭身上,因此就不願意和子嬰來往了。
終歸就是,眼下因為虞姬的事,陳旭感覺自己和子嬰良好的師生關係之間出現了一絲裂痕。
“公子既然不下棋,要不旭陪你去竹園看看熊貓?”默默看了幾分鐘之後陳旭笑著對扶蘇說。
“恭敬不如從命,太師請!”扶蘇趕緊拱手,跟著陳旭走出客廳,順著庭院的小徑往側麵的熊貓園走去。
時間八年多過去,當初一大一小兩頭熊貓如今都長大不少,其中一頭已經顯得有些老態龍鐘,是一頭母熊,而另一頭也心寬體胖,是一頭公熊,當初被獵人捕獲的應該就是一對母子,如今兩頭熊都慢慢沒有了以前活潑,不過憨態可掬的樣子依舊惹人喜愛。
眼下鹹陽城養熊貓的富豪貴族不少,民間都以家裡能夠養得起熊貓才最為有麵子,畢竟這種憨態可掬的動物被清河侯宣傳為帶著上古血脈的仙獸後裔,能夠鎮宅辟邪,隻不過養起來的確開銷巨大,一年四季要吃鮮嫩的竹子,家裡沒礦根本就養不起,於是前幾年流行一段熱潮之後,這兩年養熊貓的人少了很多,但養得起的無一不是城外有彆院,城內有豪宅的豪門大戶,甚至連最近幾年發財的蒙毅都養了兩頭,沒事就到城外的雲嵐彆院遛熊貓,甚至偶爾還會溜達到陳旭清河彆院混一頓飯吃。
府上兩頭熊貓日益老邁,府上的管家也曾建議將這兩頭賣了再購買兩頭小的,不過被陳旭拒絕了。
養熊貓隻是一種態度,表達對這種國寶級動物的喜愛,同時宣傳愛護熊貓人人有責的理念。另外就是畢竟養了這麼多年,這一對熊貓母子就和家人一樣,已經有了感情,陳旭也舍不得。
看見陳旭進來,兩個專門照顧熊貓的仆人趕緊上前行禮,陳旭吩咐去砍一些鮮嫩的竹子來,兩頭大熊貓看到陳旭前來,立刻連滾帶爬的滾到陳旭的麵前來表示親熱。
“唉,轉眼,我們都老了!”陳旭摸摸母熊有些發黃的皮毛感歎。
“太師比扶蘇還小七歲,如今正當年輕,如何言老?”扶蘇哭笑不得的拿起一根竹子喂另一頭大熊貓。
“非是人老,是心累……”
陳旭搖搖頭把一根新鮮碧綠的嫩竹遞到團團麵前,兩頭熊貓就各自抓著竹子坐在地上啃食起來,模樣憨萌,和數年前似乎沒什麼樣子。
兩人站在柵欄外麵看著熊貓吃竹子,足足兩三分之中之後扶蘇才忍不住開口:“今日扶蘇冒昧前來,是有一件事積壓心頭不吐不快,希望太師能夠指點迷津!”
“可是為太子之事?”陳旭微微點頭開口。
“正是,父皇如今年事已高,而且我聽禦醫署幾位太醫說最近半年父皇身體一直不太好,伴有失眠之症,半夜經常會被噩夢驚醒,宮中太醫禦醫開了無數藥方,煎服許多藥劑,情形仍舊不得緩解,昨日扶蘇聽母妃說起,父皇最近似乎情形更加嚴重,前夜醜時前後忽然從夢中驚厥而起,大呼有惡鬼……”
“竟然如此嚴重?此事還有何人知曉?”陳旭心頭有些惴惴不安,眉頭幾乎擰成了一根直線。
“此事隻有母妃知道,因為是深夜,寢宮外的宮女內侍也都安睡,母妃本來想喚禦醫前來診治,但被父皇拒絕了,吩咐衝服了一杯紅糖水之後繼續安睡,然後一直到天亮似乎都很安穩,昨日母妃偷偷將此事告知於我,希望太師能夠進宮幫忙為父皇診治一下,又或者……勸說父皇儘早立下儲君,免得事急生變!”扶蘇說到最後臉色略微有些蒼白,拿竹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有生老病死,此乃天數,凡俗人等無可抗衡,陛下壽元未到,公子暫且放心。儲君之事隻能有陛下一言而決,此事不光是我,馮相和蒙大夫以及無數王侯公卿都曾經上奏勸說儘早立下太子,但陛下卻另有打算,我等作為臣子也實在不好過多乾涉,免得引起陛下不滿甚至是動怒……”陳旭悠悠的長歎一口氣,沉默許久之後接著說,“我曾推演過天機,或許就在今年,陛下或有一劫,公子一定要提前做好準備,萬萬不可亂了陣腳!”
“什麼?”扶蘇驚呼一聲,手中的竹子跌落到地上,臉色瞬間變的蒼白無比,呆愣了許久之後一把抓住陳旭的胳膊急切的問:“太師能否說的更加明白些,父皇何時何日將有劫難?”
陳旭苦笑抓住扶蘇的肩膀:“公子切莫自亂,天機不可泄露,旭也不過是根據天書推算出來的模糊訊息,豈能得知具體時日,何況此事我告知公子,或許也會背負劫難,但我要提醒公子的是,到時不管發生了任何事,你一定不能慌亂,想儘一切辦法保護好自己和子嬰的性命,人在一切都還有希望,若是人不在了,一切都是枉然,公子可曾聽懂我的話?”
“太師……太師是說陛下若是有難,皇族也會出……出事……”扶蘇驚恐的都快站不穩了。
“自古王室相爭,兄弟鬩牆,何須我細說,陛下不立太子,自然留下了一個極大的隱患,而且公子身為長公子,為人謙和,宅心仁厚,無論在民間還是朝堂都深得愛戴,若是陛下殯天有人謀朝篡位,公子便是他們第一個要清除的對象,所以我還要提醒的是,到時候一定要明辨是非,不可秉持儒家那一套君臣迂腐之念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謀朝……謀朝篡位……太師說的莫非……莫非當初提到的胡亥……胡亥那件事?”扶蘇更加驚懼。
“不錯,當初我曾與公子談論過此事,公子一直都在鹹陽,莫非最近沒有察覺到胡亥和建成侯之間一些不同尋常的交往?”陳旭點頭反問。
扶蘇一下完全呆滯了,嘴巴張大微微哆嗦,聰慧的人隻需要些許的提點便能很快想到事情的重點,因此雖然是在寒冬臘月,但扶蘇額頭上的虛汗卻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
“旭雖然推行的是法家之理,但卻是融彙百家之所長,儒學許多理論在我看來並不適合作為主要的治國手段,但儒學卻是最講求仁德禮儀的學問,對於教化民眾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公子信奉儒學,與我大秦曆來推行的法術治國格格不入,這也是到如今陛下一直不肯立你為儲君的原因,此事數年前陛下便提醒過公子,旭也反複教導子嬰要學會將百家理論融會貫通,不可拘泥於某一種學問來治理國家,而陛下一直留你在京師,可見陛下對公子還是心存最大的期望,也是希望公子能夠真正明白他這一番用意,但人有旦夕禍福,無論陛下能不能度過這一次劫難,旭都希望公子能夠做出一些改變,您是長公子,不能把眼光狹隘的盯在儲君之上,而是要看的更遠,子嬰很好,無論將來如何,隻要我陳旭不死,我都會保他登基……”
事到如今,陳旭徹底攤牌。
扶蘇在曆史上沒有登基,陳旭和始皇帝一樣,也不喜歡儒家那君君臣臣和上下尊卑那一套繁瑣的理論和禮儀,所以自始至終,陳旭都沒想過要推舉扶蘇上台,除非是始皇帝立他為儲君。
而子嬰幾乎是陳旭一手教育出來的大秦接班人,吸收了很多的新理論和新知識,隻要兩人不因為虞姬徹底反目成仇,大秦必然會按照陳旭的想法走下去,擺脫二世而亡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