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王庭安靜異常,或者說比平日寧靜了許多。
平日每天都有王族和侍女護衛進出的王帳空落落的沒有絲毫動靜,就連王帳前麵的狼皮大纛也消失不見。
月氏王庭精銳儘皆被月氏王帶走,隻留下一個最小的王子和數千老弱戰士,而輔佐王子鎮守王庭的是謀臣溫不破。
碧藍如洗的天空,茫茫無際起伏的丘陵和原野,寧靜的湖水,散落方圓數百裡的帳篷和氈房,還有在山坡溪流邊放牧的牛羊,期間還夾雜著隱隱約約傳來的月氏少女的歌聲。
一切都是那麼的安詳寧靜,但寧靜中卻又似乎蟄伏著一種恐懼和不安。
年輕的王子在大帳之中摟著幾個少女正在尋歡作樂,嘻嘻哈哈的聲音從大帳之中傳出來,站在賬外的溫不破臉皮不斷輕輕抖動。
大王勾結秦軍鎮壓南圖王,在他看來無異於與虎謀皮。
他太了解中原人了。
他們絕對不會這麼好心腸的幫助月氏王鎮壓叛亂,大秦絕對不希望看到一個穩定而統一的月氏,這不符合他們一貫的作風,雖然他和左平王反複和月氏王說過這件事,但因為南圖王實力太強,如果不動用全部的王庭精銳恐怕真的會出現差錯,因此月氏王還是將所有的精銳帶走。
這也是月氏王感覺自己的確快要死了,他必須在死之前除掉圖南王這個王庭最大的威脅。
一支小小的大秦使團,竟然就將看起來團結無間的月氏攪的七零八落。
上兵伐謀,他們到底在謀什麼?
溫不破總感覺自己想到了什麼,但仔細去想卻無論如何也抓不到重點。
而就在燒當、秦軍、分裂的月氏四股力量在羌月邊境的山溝之中混亂廝殺之時,一支整整一萬人的大秦精銳馬卒在狄道侯李信的率領下經過半個月的長途跋涉之後,穿越沙漠荒原翻越焉支山,到達了距離月氏王庭不到百裡的山穀之中修整,伺候放出去五十裡不斷打探王庭的消息。
而同時還有另外一支七千人的大秦精銳馬卒,同樣全副武裝在陰山侯江琥的率領下正一路沿著李順當初的使團行進的道路靠近月氏王庭,沿途經過的月氏部落不是被打的稀裡嘩啦就是遠遠繞過,根據俘虜的月氏人交代,快馬行軍的話距離月氏王庭已經隻有半天的路程。
這個時代沒有無線電,沒有衛星電話,更沒有北鬥導航,一切都隻能憑借先前商討的計劃行事,至於最後能夠成功還是失敗一切都要看運氣。
但對於秦軍來說,運氣什麼的並不存在,他們隻需要一個機會而已。
無論月氏王和南圖王兩人窩裡鬥的結局如何,隻要拿下月氏王庭,那麼月氏就算是已經抓在了大秦手中。
一個丟失了王庭失去了家園的月氏,根據和胡蠻羌戎數百年的戰鬥經驗來說,基本上月氏很快就會一盤散沙,不會再對大秦形成任何威脅。
到了此處,江琥也安排在隱蔽的地方暫時駐紮修整,然後派出大量的伺候出數十裡哨探情況。
月氏不是東胡,更不是匈奴,是一個擁有了政權的巨大而統一的部族,根據李順上次的報告,月氏人至少擁有十餘萬可以征戰的戰士,如果統一在月氏王的指揮下作戰,絕對要比當初一盤散沙的匈奴厲害的多。
而且月氏人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這個人種混居的種族不光長的高鼻梁深眼眶頭發紅黃黑紫猶如野人,而且戰士普遍比中原人要高壯一截,如果不是憑借新式的馬卒裝備和精良的武器,一對一之下秦軍基本上占不了任何優勢。
這是一個凶狠而野蠻的種族,和匈奴東胡都不一樣。
何況這次沒有得到皇帝的軍令擅自行動,隻能勝不能敗,一旦偷雞失敗,後果包括蒙恬在內都有些無法承受,如果再出現巨大的損失,估計有不少人要被奪去軍爵廢為庶人。
但所謂富貴險中求,一旦這次偷襲成功,必然會和上次江琥偷襲河北匈奴王庭一樣,獎賞也是大大的有。
在這種開疆拓土的滅國功勞前麵,皇帝絕對不會吝嗇對將士的封賞,何況……他們也不是沒有稟報皇帝,而是皇帝不在朝堂,雖然奏書半個月前臨到出發時才送去鹹陽,不過等送到巡遊的皇帝手中估計也是在一個月之後了。
所謂將在外王命有所不受,不是臣等不稟報,而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臣等願意接受懲罰……嘿嘿!
而且蒙恬和江琥已經聯名送了書信去請求清河侯,想來有清河侯的幫忙,這次的大軍調動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天高地闊,茫茫草原和丘陵之中荒草足有三尺餘深,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幾乎一覽無餘,除開看到一些野牛野馬之外,就隻能遠遠看到一些遊蕩在荒野之中覓食的狼群。
幾個策馬疾馳的伺候在荒野上奔走,時而還會駐馬在一些山巒之上四周瞭望,然後看到了同樣在遠處奔馳的駿馬。
“伍長,那些似乎也是我們的人!”站在山崗上的伺候看著遠處疾馳而來的駿馬。
“嗯,可能是李信將軍的屬下,走,去看看,如果是就最好,如果月氏人,剛好可以打探下一下王庭的消息,出~”
幾匹快馬在荒草之中疾馳而去,雙方皆都懷有同樣的心思,並且在疾馳之中輕弩都已經張開機括,不過等雙方越來越近之後,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各自慢慢放慢速度,最後彼此皆都興奮的收起弓弩彙聚在一起,片刻之後雙方各自折返而去。
“報~”江琥駐紮的地方,幾匹快馬疾馳而至,伺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興奮的稟報:“將軍,我們已經接觸到李信將軍的伺候,他們眼下就在我們西北方向八十裡處駐紮。”
“哈哈,好,傳令飲食喂馬,一個時辰之後出兵王庭!”江琥興奮的舔著嘴巴站起來。
而李信很快也得到了同樣的消息,命令士兵吃飯喝水喂馬準備攻擊月氏王庭。
一天時間一晃而過。
落日西斜,餘暉貼著焉支山綿延起伏的山嶺照耀著整個大地,野草在初秋的晚風中起伏搖晃,金色的光芒下整個天地一片燦爛的金黃。
月氏王率領大軍離開王庭已經足足一天,但卻並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王庭四周的放牧牛羊馬匹的族人都開始趕著牲畜歸圈,無數帳篷和氈房之間開始升起嫋嫋炊煙,一股股熬煮青稞馬奶和烤肉的香味逐漸開始彌漫。
大帳之中,王子召集了一群留守王庭的幕僚和屬臣還有數十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正在飲宴作樂。
這次月氏王前去攻擊羌人,帶走了幾乎所有的王族和王子,但唯獨留下他鎮守王庭,這個消息讓他喜出望外,如果不出所料,這個也是在暗示所有月氏部族,等到大王死後,他就會登上月氏王位統禦整個月氏,因此王子覺得自己可以開始慶祝一下,而參與飲宴的幕僚和屬臣也皆都開始猛拍小王子馬匹,希望將來能夠跟著得到榮華富貴。
熱烈的暢飲之中,似乎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聲音傳來,隨後就連放在案桌上的酒杯碗碟都在跟著微微震動。
大帳之中安靜了一下然後很快又熱烈起來。
“撥毒王子,看來是大王得勝回來了!”一個幕僚欣喜的站起來說。
“既然是大王回來了,我等還是要去迎接!”撥毒王子略有些膽怯的丟下摟在懷中的一個少女站起來。
“王子說的不錯,大王戰勝燒當,這是我月氏數十年難得的一次大勝,說不定過幾天大王就會宣布您繼承王位的事情了,到時候我等一定聽從王子的安排!”
“哈哈,本王到時候絕對不會虧待諸位!”拔毒醉醺醺的笑著帶領一群同樣喝的五迷三道的幕僚往大帳外走去,而跟在最後的溫不破卻臉色非常難看,同時仍舊有些隱隱的擔憂轉頭傾聽馬蹄聲音傳來的方向,不過片刻之後他立刻臉色大變的衝上去一把抓住拔毒的胳膊大吼,“王子,趕緊召集王庭護衛,秦軍來了!”
“哈哈~~”一群幕僚皆都如同看猴一樣看著急的跳腳的溫不破,許多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溫先生莫要瞎說,我王庭距離大秦邊境上千裡,而且沿途還有大大小小數十部眾,秦國大軍怎麼會突然殺到王庭來。”
“哈哈,不錯,溫先生一定是喝酒喝醉了!”
“完了,月氏完了……”
看著拔毒王子和一群幕僚嘲弄的言語和表情,看著四周也如同他們一樣毫無所動正在生火做飯驅趕牛羊的族人,溫不破臉色蒼白的喃喃自語著慢慢走進大帳之中,步態蹣跚幾乎搖搖欲墜,仿佛突然失去了魂魄一般。
月氏王出兵攻擊羌人在東南方向,而如同悶雷般的馬蹄聲卻從西北東北了兩個方向而來。
溫不神情呆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起一杯馬奶酒,手臂顫抖數次也沒把酒灌入嘴裡,而是澆了一胸口。
“完了……月氏完了啊……”
兩行濁淚順著溫不破的臉頰滾落,然後伏在案桌上哭的稀裡嘩啦如同一個孩子。
悶雷般的聲音越來越大,繼而如同貼地驚雷一般滾滾而來,地麵震動的越來越厲害,漸漸的,站在帳外引頸探望的拔毒王子和一群幕僚也感覺有些不對勁了,與此同時,整個王庭營地也開始變的慌亂,有經驗的戰士已經感覺震動傳來的方向並不是大王得勝回歸的方向,因此許多戰士都開始驚懼不安的拿上武器騎馬直奔王帳而來。
距離王庭五裡之外的東北方向,一支全副武裝的秦國大軍如同一道漆黑的潮水,列開綿延近五裡的陣線往月氏王庭洶湧而來。
而同樣在距離王庭七八裡之外的西北方向,還有一支更加強大的秦軍同樣黑壓壓排列成七八裡的一道黑色牆壁呼嘯而來。
黑色的大秦龍旗在落日餘暉呼呼啦啦翻卷著散發著遮雲蔽日的淩厲氣勢。
而在兩支大軍前方,還有一些月氏人的哨探正在策馬亡命逃竄,但隨即被撕裂空氣而來的長箭射翻在地,然後很快被淩厲的馬蹄踩踏成泥漿,馬蹄過後隻能看見一灘血色的肉泥。
“嗚~嗚~嗚~~”
伴隨著同樣悠長而低沉的牛角號聲,兩支大秦軍隊開始加速,萬馬奔騰中草屑四濺塵土飛揚,掀起的煙塵彌漫數十丈高,仿佛沙塵暴一般對著月氏王庭席卷而來,黑壓壓的大軍很快就出現在月氏人的眼中。
“秦人來了~~”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驚恐呼喊,整個王庭瞬間如同炸窩一樣,驚恐、慌亂、哭喊、奔逃亂成一團。
兩支黑色的大軍攜毀天滅地之勢徑直殺入王庭。
無論婦孺老幼,無論王族平民,隻要是稍有反抗迎接的就是密密麻麻而來的箭矢和雪亮的馬刀。
黑色的大軍如同潮水一般彌漫方圓數十裡的王庭,一座座帳篷和氈房被劃破掀翻,馬蹄踏翻燃燒的火灶,飛濺的火星點燃帳篷和氈房,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慘叫,四麵八方都有濃煙滾滾而起。
寧靜而美麗的湖泊四周瞬間變成人間地獄,殘肢斷臂隨著慘叫飛舞,血水在夕陽下如同泉水一般潑灑。
沒有憐憫,沒有仁慈,沒有猶豫,隻有麵冰冷無情的殺戮和踐踏。
這是兩個不同種族在交融前的痛苦分娩。
隻有經曆一場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後,經曆征服和被征服的陣痛之後,才會喚來更加長久的和平與安寧。
如果還有仇恨,那麼需要把仇恨徹底湮滅。
而隻有死亡和恐懼,才會讓仇恨變成一種順服。
“溫先生救我~~”年輕的王子連滾帶爬的衝入大帳之中抓住仍舊還在發呆的溫不破。
“救你,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向秦軍乞憐投降吧!”
溫不破打落拔毒王子的手麵無表情的站起來,臉色蒼白的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猶豫許久之後如釋重負一般往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