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已經是酉時末,天色迅速陰暗下來,驛館街上也陸續掛起燈籠點亮火燭,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兩邊的館舍也燈火通明變得越來越熱鬨,甚至街邊上還擺上了幾個煎餅果子攤,一股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徐徐在夜風之中散發開來。
但在平日顯得人庭冷落的銀月閣,今晚卻特彆熱鬨,大門兩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而且還有許多人擠在門口,因為裡麵已經擠不進去了。
銀月閣進門的大廳之中,坐著一個瞎眼的老者,不過此時已經換上了嶄新的粗布麻衣,依舊拉著咯吱咯吱如同殺豬一般的二胡,老者旁邊站著一個梳妝整齊,穿著一套襦裙,依舊打著竹板還在用清脆的聲音訴說著父母雙亡又遭遇洪水無家可歸的淒慘身世。
一天……兩天……。
轉眼五天過去。
少女淒慘的身世和遭遇在聽者的同情和哀歎之中熱情慢慢褪去。
但因為少女和老者的這幾天表演,銀月閣每天可以說是門庭若市,來聽這段快板書的商賈官吏聽完之後也就順便在銀月閣點一個小娘子陪伴,然後聽聽歌看看舞,喝喝小酒摸摸捏捏的把這份同情消散在溫柔鄉裡,因此銀月閣最近幾天可以說是驛館街最為火紅的一個館舍,惹的齊楚韓燕趙魏幾座大園子的管事和小娘子狠的牙癢癢但又無可奈何。
但隨著這股熱情過去,這份新鮮感也慢慢消失,銀月閣也慢慢安靜,每日雖然依舊人來人往比以前熱鬨許多,但已經逐漸形成了一種新的平衡,其他園子的客人也慢慢恢複了正常狀態。
這天晚上,瞎眼的老者和少女依舊還是在表演這段快板,但四周圍坐喝茶欣賞的客人少了許多,不說稀稀拉拉,但也隻不過二三十位,比起頭兩天來說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一輛雙轡的馬車轆轆沿街而來,大街兩邊滿樓手帕揮舞,但卻絲毫影響不了這輛馬車的行駛,在車夫的驅趕下徑直行駛到銀月閣前停下,然後車上下來一個三十多歲穿著一身官府的男子。
男子下車後稍微整理了衣服和頭冠,門口兩個負責迎接的女子趕緊迎上去,左右兩邊分彆摟著男子的胳膊嬌聲說:“哎呀,閻大人您可來了,這幾日我們銀月閣彆提可是有多熱鬨呢?”
男子臉色略有些不快的哼了一聲說:“綰綰可在?”
“大人您可真的鐵石心腸呢,每次都隻要綰綰,我們兩個也會很會服侍人啊!今晚就有我們姐妹服侍閻大人可好?”兩個女子簇擁著男子一邊往裡走一邊說。
男子沒有繼續說話,走進大堂就看到正在拉二胡打快板的爺孫兩個,於是好奇的停下來傾聽。
這時一個身穿華服聽戲的青年人使勁兒拍著桌子說:“我說你們兩個還會不會說點兒彆的,這一段我已經聽了三天了,如果能有彆的段子,說的好有賞!”
青年文士隨手從錢袋裡麵摸出來幾枚金光燦燦的金餅子放在桌上。
“嘩~”不光是銀月閣的一群女人和幫工捂著嘴巴,就連管事和同樣坐在旁邊聽快板的一些官吏和商賈都儘皆動容。
一枚金餅子重一兩,價值銅錢兩百枚,華服青年足足拿出來有五枚,也就是說價值一千錢,而一千錢幾乎是一個中等富裕之家一年的收入,即便是在鹹陽也還能生活的像模像樣。
要知道一個六品的縣令一年也不過五六百石官秩,折算下來每個月也就兩千錢的收入,七品八品的官,官秩更少,至於吏職,一般每個月就三五石糧食,剛剛夠一家人溫飽而已,雖然驛館街的消費也並不算高,但也不是普通的刀筆小吏能夠消費的起的。
至於普通的幫工,一個月頂多也就三五十錢的收入,就像後世最普通的苦力工薪階層,剛剛能夠混飽肚子而已,其他的就彆想了,而即便是幫工這種工作也並不是特彆好找。
因此窮在大秦來說還是常態,除開最頂級的富豪、王侯公卿和大秦的正式官員之外,絕大多數人都還是很窮,這也是為什麼那些百家門徒都削尖腦袋擠到鹹陽來的原因,因為要想當官,最快的途徑就是得到皇帝的認可。
因此看著這幾枚在燈光下閃爍金光的金餅子,少女的眼睛瞬間就移不開了,手中的竹板也停了下來。
有了這一筆錢,她們就能返回老家修房子買牲畜農具。
“爺爺,要不您就講那個故事……”
“不行!”小女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者打斷,然後摸索著站起來拿起二胡和拐杖說:“跟爺爺走吧,我們不說快板書了!”
“嘁,老丈,你眼瞎莫非心也瞎了,這可是五兩金子!”旁邊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忍不住說。
“不錯,老丈,你們在這裡說了好幾天,我也是慕名而來聽了三天,有好聽的故事就講出來,說的好聽某也有賞!”一個身穿文士服裝的中年人也摸出來一枚金餅子放在桌上。
“嘩~”房間裡再次爆發出一陣驚呼。
“不錯,老丈莫要推脫,今日你不講不可能走出銀月閣,不然本官通知禁軍將你爺孫二人抓捕流徙到西北去墾荒!”一個身穿官服的官員威脅說。
“爺爺,奴害怕!”小女孩嚇的臉色蒼白,緊緊的抱著老者的胳膊小聲說。
“唉,罷罷!”老者長歎一口氣,用粗糙的大手摸著小女孩的頭發,猶豫許久之後對著四周團團作揖說:“不瞞諸位大人,老兒以前也是讀書人,而且雙眼清明,但隻因一件極其恐怖之事,老兒變成了瞎子,而且那件事卻日日如同噩夢一般在揮之不去,既然諸位苦苦逼迫,老兒就把這件事說出來,聽完之後諸位也勿要外傳,權且當做一個無聊的故事,切勿深究真假!”
“老丈勿要聒噪,快說快說!”一群人都迫不及待的催促。
“快給諸位客人上香茶!”銀月閣的管事也略有些激動,如果老頭兒真的講的好,估計後麵幾天又會門庭若市,每日日進鬥金,這點兒金餅子他還沒太看得上眼。
老者重新坐了下來,喝了幾口熱茶之後臉色變得非常嚴肅而認真,然後慢慢開始將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那還是三十八年前,老兒當時二十七歲,因為喜歡讀書,所以經常讀書到深夜,夏夜的一天,等妻兒熟睡之後,我便點起鬆明坐在窗前看書,正看到的入迷,忽然一陣冷風從窗戶吹進來,鬆明被吹滅,就在我準備去把火燭點燃的時候,突然外麵荒野之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而聽完快板書的中年男子本來已經走到樓梯口,聽了這開頭,也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頭。
“因為當時我正年輕力壯,同時也以為是有人夜行遭遇了野獸,因此便拿起一把柴刀出門觀看,當時正是七月十五,雖然是月圓之夜,但卻發現天上的月亮竟然慢慢被烏雲遮蓋,我提著柴刀深一腳淺一腳往慘叫聲傳來的位置走去。因為就在我家附近,所以四周我還算熟悉,沿著一條小路走了許久,但我始終都沒看到任何東西,就在我以為方才慘叫之人已經被野獸叼去準備回轉的時候,突然前方再次傳來一聲慘叫,而且聲音隔的並不遠,於是我再次往前走……”
“四周全都是荒草荊棘,平日蚊蟲蛇蟻甚多,但那天卻什麼都沒有,蚊蟲蛇蟻仿佛就突然憑空消失了一般,我感覺越走四周越安靜,同時也感覺越來越冷,而且四周陰風陣陣,似乎還夾雜著像人又不像人,像野獸又不像野獸的哭嚎嘶吼,我越走越冷,最後仿佛墜入了冰窟中一般,因此也越發的心驚膽戰,最後我看到了一個讓我一輩子都做惡夢的場景……”
隨著老頭兒慢慢的訴說這個離奇的故事,整個銀月閣都安靜下來,不光是樓下的客人,就連樓上正在房間裡玩耍娛樂的客人和妓女也都下來,然後近百人都凝神靜氣的站在旁邊仔細傾聽。
而當老頭兒說到那冷風和尖叫的時候,所有人都沒來由的感覺渾身雞皮疙瘩冒出來,仿佛銀月閣的溫度瞬間跟著下降了十多度,膽小的甚至渾身發麻,緊張的使勁兒捂著嘴巴,生怕叫出聲來惹出什麼可怕的東西。
“你……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方才拿出金餅子的華服青年此時臉色蒼白緊張,緊緊的抓住椅子的扶手打著哆嗦問。
“我看見平日本來是一處荒山的地方出現了一座陰森破舊的殿堂,大殿中央有一口巨大的青色銅鼎正在熊熊燃燒,火焰竟然綠色的,而銅鼎之中還有一個人正在火焰中掙紮,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但每過一會兒就會從嘴裡噴出一個人形的影子在火焰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很快就會被火焰焚燒殆儘,在銅鼎四周還有一群衣飾古怪的人,那些人長的稀奇古怪,其中有一個渾身穿著漆黑的衣服,帶著一頂高高的黑色帽子,帽子上寫著天下太平四個字,在夜色中還散發著綠色的光芒,另有一個渾身白衣的人,吐著長長的舌頭,帶著高高的白色帽子,帽子上寫著一見生財,而在兩邊還有兩個更加奇怪的怪人,一個人身馬首,一個人身牛首,手裡提著青色的鎖鏈,而且鎖鏈同樣釋放著淡淡的綠色光芒,除開這四個之外,四周還隱隱綽綽的擠滿各種臉色呆滯的人,一個個披頭散發吊頸長舌,猶如鬼魂一般……”
老者聲音低沉,猶如帶著一股寒氣,說的故事也恐怖異常,四周的人聽的一個哆嗦接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