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讓人去把鐵匠鋪經常拉貨的一匹駑馬牽過來,果然如同麻杆所說,馬匹走起來並無大礙,而且與地麵撞擊發出比平時厚重清晰數倍的踢踏踢踏的聲音,但等幾個幫工把馬腿抬起來陳旭仔細觀看的時候,才發現果然釘子釘進去之後尾端冒出來一截,沙土軟泥還好,如果經常在堅硬的山路或者砂石中奔跑的話,馬蹄鐵有可能會鬆脫,還有就是釘子太長,露出來一截但又無法剪斷,因此六根鐵釘就像六根刺從馬蹄邊緣戳出來,看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這種事在後世處理很簡單,鋼銼加鋼鉗就解決了,但在這個時代,要煉出一爐高強度的鋼都困難無比,更彆說製造鋒利合適的工具了。
但不管怎麼說,如今已經能夠煉出鋼鐵,能夠打造出馬蹄鐵和鋒利的鋼劍,工具肯定也能夠做出來,隻是費時間而已,但這個時代的人最缺的就不是時間。
於是陳旭讓麻杆找來紙和筆,又把打鐵用的火鉗拿來,然後對比著畫出來一把用來剪斷鐵釘的長柄剪鉗。
剪鉗的結構很簡單,兩根手柄長約兩尺,剪口並不需要多鋒利,隻需要鋼材比鐵的硬度高就行了,采用杠杆原理就能將鐵釘剪斷。
除此之外還設計了幾把銼刀和羊角錘。
銼刀雖然小,但製作難度比較大,不僅要求鋼材硬度高,而且還要在上麵縱橫交錯的打造出來密密麻麻的細紋,這樣才能起到打磨效果,陳旭自然也隻能把思路說出來之後讓麻杆和公輸勝等人去仔細研究,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先打造一把堅硬的鋼刀,把銼刀刀坯燒紅變軟之後趕緊挨著用鋼刀挨著縱橫交錯錘一遍。
馬蹄鐵這種東西聽說是羅馬人發明的,然後在漢朝傳到中國,而馬蹄鐵的發明的前提是優質鐵的出現,因為青銅是鑄造工藝,鍛打隻是一種簡單的輔助,青銅是無法彎曲折疊鍛打的,而且青銅韌性不好,容易脆斷,厚了不實用,薄了不結實,因此青銅是不能用來打造馬掌的。
因此馬蹄鐵的出現就是一個劃時代的創新。
而除開馬蹄鐵之外,號稱三大神器的馬鞍和馬鐙其實更加重要,原理甚至比馬蹄鐵還要簡單一些。
簡易的馬鐙如今已經有了,但很簡單,就是一根繩子打一個圓環吊在馬的前腿上方,作用是上馬的時候起輔助踩踏的作用,隻能輕微借力,而且還需要有人幫助扶著馬鞍,上馬之後基本上就用不上了,因此屬於可有可無的一個雞肋配件,絕大部分馬都沒有配備或者是懶得配備,一般也隻有女人或者小孩兒會用到,因此並不常見。
這一點開始是令陳旭很好奇的事情。
既然蹬繩可以用來上下馬,但為什麼騎上後就不能用呢?
不過等他騎過馬之後才知道,問題出在馬鞍上麵。
因為馬鞍並不是後世常見的固定高橋馬鞍,就是一個軟墊或者一張獸皮,固定效果很差,一旦上馬之後隻要想踩著蹬繩借力輕鬆一下大腿和屁股的時候,屁股下麵墊的馬鞍就會移動位置,然後就會像狗熊踩的平衡木一樣兩邊晃動,特彆是馬在高速奔跑的時候,人在上麵絲毫不能離開馬背,隻能雙腿加緊馬腹緊抓住馬鬃,整個人最好都趴在馬背上,不然一不小心就被被顛下來,即便是經過良好訓練的馬卒也無法踩著蹬繩借力高速奔跑,普通人更加不可能的,隻能顛到蛋碎。
所以騎馬在這個時代不光是技術活兒,更是力氣活兒。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騎兵在春秋戰國時期都還隻是一個輔助兵種,主要用作哨探、突襲和側應,作戰的主力還是步卒,而馬匹參與作戰的主要作用加快軍隊的行進速度、運送軍械糧草和牽引戰車。
戰車在這個時代的作用體現的還非常明顯,特彆是在平原地區衝鋒陷陣的時候,行駛平穩又兼有機動性和高速度,戰車上可以乘坐弓箭手和長戟槍兵,在戰鬥中衝擊步兵方陣非常厲害,因此形容一個國家的強盛,就是看戰車的數量,千乘之國、萬乘之國的稱呼就是這樣來的,戰車越多,表示國家的實力就越強大。
也就是說要徹底發揮出馬卒的力量和優勢,必須設計出固定的馬鞍和馬鐙,這樣才能充分借助戰馬的力量,同時釋放出數倍的戰鬥力。
高橋馬鞍結構簡單,就是一個用木頭和皮革製作的中央凹陷下去的座椅放在馬背上就行了,兩側用皮帶在馬腹和脖頸下扣緊即可,不過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陳旭把這個任務就交給木匠劉二娃,設計製作了一個月才弄出來一個大致差不多的高橋馬鞍的東西,這個馬鞍做的及其粗糙,但粗糙歸粗糙,醜歸醜,用起來還是很不錯,因此這次出門陳旭便已經用上了。
而馬鐙更簡單,直接用竹篾編了兩個圓環用麻繩係在馬鞍兩邊,踩踏非常舒適,至於虞無涯和英布王三等人,早已習慣了蛋碎的感覺,蹬蹬蹬蹬的顛簸下,估計菊花還有一種莫可名狀的舒爽感。
清河鎮實在是太小了,工匠的水平陳旭也不能要求太高,劉二娃的木匠水平不敢恭維,而且整個鎮上也找不到一個合格的皮匠,因此這個馬鞍也隻能將就,而且陳旭如今也已經將就習慣了。
在鐵匠鋪呆了半個小時,設計完幾樣工具之後,陳旭準備返回小河村,兩個月沒回家了,非常惦記家裡的情形。
而就在他返回清河鎮的時候,從鹹陽通往南陽的武關馳道上,一列長長的騎兵隊伍綿延近兩裡在狹窄的山嶺峽穀之中蜿蜒而來,除開護在中央的十多輛豪華馬車之外,清一水的高頭大馬,馬背上的武士甲胄俱全威武雄壯,兵卒手持密密麻麻的長戟和呼呼啦啦在風中招展的旌旗,鴉雀無聲的行進之中,方圓數裡的山穀都似乎跟著在顫動,本來虎嘯猿啼的崇山峻嶺之中也瞬間便的安靜下來,隻能聽見密密麻麻的踏踢聲。
“兄長~”
當陳旭回到小河村的時候,每天望眼欲穿等在村口的杏兒欣喜的嚷嚷著迎上來,身後還跟著虞姬和兩條小狗。
兩個月不見,兩個小丫頭似乎都長高了一截,特彆是兩條小狗,已經長到了兩尺長,撒著歡兒的圍著馬匹亂跳亂吠。
陳旭也激動的跳下馬把杏兒抱起來詢問家裡的情況。
“娘和水姐姐都很好,我們每天都盼著兄長回家,小雞小鴨小鵝都長大了,小豬也長大了,我們還上山撿了好多榛子和栗子……”杏兒興奮的嘰嘰喳喳,“兄長,上個月家裡來了一個白胡子老爺爺,會講故事會算命,可好玩兒了!”
“白胡子老爺爺?長什麼樣?”陳旭驚訝的問。
“水姐姐認識,還給他磕頭喊師尊呢,對了,騎著一頭小黑驢!”
陳旭瞬間就明白過來,應該是虞無涯和水輕柔的師傅,也就是那個叫赤鬆子的老頭兒。
根據在下邳見到的情形,這個赤鬆子近乎於一個半仙的存在,至少那個曆史上大名鼎鼎的黃石公應該知道赤鬆子的一些事情,要不然在橋上也不會表現的那麼驚訝和恭敬。
想起赤鬆子,陳旭自然又想起了被黃石公拗斷脖子的猴子悟空,當時應該是死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又被那個老頭兒帶走。
莫非那老頭兒真的是神仙,還有還陽術不曾?
想到這裡,陳旭心裡多了一份期盼,同時又多了一份敬畏。
不光是對赤鬆子的敬畏,還有對中國古老文明的敬畏。
這次出門,他不僅見識到了大秦的窮,更見識到了黃石公和乙勝甲這種古武高手的真實存在。
當時在圯橋之上,麵對黃石公抓來的手掌,陳旭感覺到當時靈魂都有沉淪冰凍的感覺,那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反應,是一種完全未知的、用後世的科學知識無法解釋的特殊力量。
而當赤鬆子出現的時候,陳旭瞬間有一種錯覺,仿佛這個老頭兒就是憑空而來,但卻又是那樣的自然而然,那頭小黑驢,那空如雨的聲音,一舉一動就好像千年萬年就已經存在過一樣,腦海中竟然感受到一種極其熟悉的氣息,而那種氣息,純粹是一種靈魂的感覺。
他以前也曾經詢問過虞無涯和水輕柔關於他們師尊的事情,但兩人皆都不願透露,但這次見到之後,陳旭也終於醒悟他們為什麼不願意說了,不管是傳說也好,還是瞎猜也好,在赤鬆子離去之後陳旭終於開始相信,或許神仙在中國古代的確是存在過,許許多多的神話故事或許並不是空穴來風,許許多多關於神仙的傳說或許並非都是杜撰和編造。
赤鬆子這個人,應當就是一種超脫了普通人的範疇,已經達到了另外一種境界,是不是神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那種大道至簡的氣息,從出現到離開,總共隻說了五句話,但卻令人生不起任何不敬或者反抗的念頭,就連被後世盛傳為神仙人物的黃石公,在他麵前也隻能恭恭敬敬,可見其在眼下大秦隱士中的超然地位。
而黃石公,回來的路上陳旭也猜測過,根據赤鬆子的說法,真名應該叫黃庭靖,最大的可能就是當代墨家的钜子,是墨家的首領,他千方百計找到張良,本來是準備把太公兵法傳授給張良的,根據後世的曆史來看,目的也很明確,用張良這個極度痛恨秦國的人之手,來顛覆大秦的統治地位,加上上次徐福提到的墨家門徒黃天瓊上書攛掇秦始皇去海外尋找神山,幾乎可以猜測到,黃天瓊和黃庭靖是一夥兒的,都沒安好心。
而且通過赤鬆子的話大致也能聽出來,赤鬆子是知道黃石公的目的,隻是可能因為陳旭的出現,導致他所說的天機已經混亂,因此他乾脆把大徒弟乙勝甲也帶走,不讓他摻和這場他也看不清楚的亂局。
由此可見,赤鬆子這個人是能夠預判未來會發生的一些事情的。
而這種傳說,在古代的曆史中並不少見。
這種所謂推演天機的能力,按照虞無涯的說法就是精通易理才能達到的效果,也就是說,中國的易經、太極、陰陽、八卦、五行等文明傳承並非是封建糟粕,而是有著神秘的傳承,也有著極其神秘和特殊的作用,科學不能解釋並不表示它沒有道理,就比如查看風水、修煉內息或者後世修煉氣功一樣,懂的人自然心領神會,不懂的人隻能攻擊菲薄,說氣功不科學,說中醫不科學,說中華文明傳承下來的一切都是垃圾,隻有科學才是真理。
而這些人忘記了,科學是一門時間極其短暫的顯學,是源自於西方唯物的自然哲學的淺顯理論和應用,和東方的文明完全是不同的哲學體係,絲毫沒有相互的交集,更彆說解釋了,強行解釋就是故意找茬。
可惜的是,隨著文明的不斷發展,像赤鬆子、黃石公這種人都消失不見,許多古老的文明和理論也都跟著快速消失,後人也對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越來越陌生,最後傳承斷絕到自己都不相信了。
陳旭很遺憾,非常遺憾,而這一次的見聞也動搖了他以往試圖用科技推動大秦的興奮和激動,開始反思自己的做法,希望找到一個既能幫助大秦快速發展,又能去探求和解開中華這些古老傳承的神秘麵紗。
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神仙?到底這些修煉內息的方法傳承來自哪裡?到底這些威力強大的武術起源於何處?到底神仙的傳說是真是假?
但這些隻能慢慢的去了解,畢竟大秦對他來說還太陌生了,了解的越多,似乎就越陌生,與自己了解的曆史越發不一樣,而陳旭同時也越發有興趣。
畢竟都能穿越過來,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或許眼前一切皆都是虛幻。
或許眼前一切就是一場遊戲。
或許眼前一切就是神仙和自己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
陳旭搖搖頭,把心中突然升起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全部到拋到腦後,抱著杏兒給陳薑氏請安,又去看她的小雞小鴨和小豬,然後又和水輕柔四目相對,用眼神訴說相思和牽掛。
眼前人一個一個都真實存在,親情和兩情相悅都讓他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安心與寧靜。
大秦,這就是老子的大秦,他一定會變得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