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裡典,又有人來了!”低頭吃栗子的王五和王七兩人同時轉身抬頭。
“莫非是無涯大哥他們回來了?”
“屁,他們辰時才出發,此時不過未時,如何就回來了,明天這個時候也到不了家!”
陳旭停下手裡的動作轉身看去,隻聽見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很快就到了自家的房子前麵,然後一匹棗紅色的大馬首先從竹林之中露出來,馬背上坐著一個身穿淡藍布裙的少女,頭發梳的整整齊齊,額頭上還紮著一個紅色的發結,眉清目秀五官精致,腰間掛著一把短劍,腳上穿著一雙麂皮短靴。
這個小娘皮怎麼突然來了!
陳旭愣神之間,江楚月身後又有幾匹馬出現,一個中年人和三個兵卒簇擁著江北亭也在院子門口勒住馬韁。
“兄長,那個被你打屁股的姐姐又來了!”杏兒忍不住小聲提醒說。
“哦~”陳旭回過神來,趕緊把手裡的竹鏟放下之後說:“娘,縣令大人來了,我們一起去迎接一下!”
“啊?縣令大人?”陳薑氏緊張的一哆嗦差點兒把手切了。
“不要緊張,見禮就行,小妹,一起走吧!”
陳旭說完之後笑著走到院子門口拱手說:“縣令大人,今天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民婦陳薑氏見過江大人!”陳薑氏萬分緊張的跟在後麵福禮。
“民女陳杏兒拜見縣令大人!”杏兒也跟在後麵行禮。
“王五王七見過縣令大人!”王五和王七兩人也大步走上來一起拱手行禮。
“免禮免禮!”江北亭趕緊下馬雙手虛扶了一下陳薑氏之後摸了摸杏兒的腦袋,然後對著王五和王七點點頭打招呼。
江楚月這次破天荒的沒有對著陳旭翻白眼兒吐口水,跟在後麵下馬之後站在旁邊,眼睛滿院子瞅來瞅去,明顯對陳旭的新房子和大院子很驚訝,同時也對滿院子漂浮的濃烈香甜味道很感興趣。
“賢侄,你這房子是什麼時候蓋的,如此高大整齊,怕不是要費許多錢財和功勞?”江北亭仔細看著眼前一棟看起來比縣衙開寬敞的大房子驚訝的問。
“這是用土磚蓋的,就是泥巴和粟草混合之後製成,不值錢,就是費些時間和勞力而已,如今村裡家家戶戶都改成了這種泥磚房,冬暖夏涼而且比竹木茅草屋要經久耐用的多,以後大人也可以在雉縣境內推廣泥磚房,甚至那即將倒塌的雉縣城牆也可以用土磚修補,要比用夯土簡便的多。”陳旭站在旁邊解釋說
“此法你為何沒有上報?”江北亭拈著胡須臉色略有些嚴肅的問。
“本來是準備上報的,結果秋收秋種一番忙碌下來,又要推廣火炕之事,旭就把此事忘記了!”陳旭無奈的解釋了一下。
“唔,此事的確怨不得你,如今寒冬將至,即便是推廣也已經來不及了!”
“感謝縣令大人寬宥,這製作土磚之法極其簡單,過幾天我便讓鎮上的木匠把製作方法交到縣衙去報備,縣令大人請入內稍作休息,王五,趕緊去泡一壺茶來!”陳旭引著江北亭往客廳走去,同時吩咐王五去泡茶。
江北亭腳下微微一顫笑著說:“賢侄不用客氣,我等在清河鎮小學已經飲過茶水,此時並不渴,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滿院子都能聞到濃濃的香甜味道。”
江北亭說著,直接轉身走到做米花糖的桌子旁邊。
王五和王七是王翦的隨從,江北亭上次已經見過了,而且也知道兩人被老虎所傷一直在清河鎮衛生院住院療養,以為兩人一直未曾離開過,不過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大秦軍神王翦的貼身護衛,讓他們給自己泡茶這件事如果傳到王翦耳朵裡麵,後果有些不好預測,所以還是不要貪這個口福比較好。
“嗬嗬,大人今天來的正巧,寒衣節馬上就要到了,旭在家閒的無事,準備做一些糖糕,到時候可以待客,寒冬臘月之時也可以自己消遣,這糖糕味道不錯,大人品嘗一下!”陳旭說完拿了一塊切好的米花糖遞給江北亭。
江北亭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了幾眼之後放進嘴裡吃了一口,忍不住連連讚歎:“又甜又酥,還有核桃仁,香脆無比,的確是從未吃過之美味也!”
“小娘子和各位都一起來嘗嘗!”陳旭轉身招呼江楚月和柳青山還有三個兵卒,於是幾個人都圍過來,一人拿了一塊吃起來,吃過之後的評價自然是一邊倒的交口稱讚。
“既然江大人喜歡,回去的時候就帶些,外麵風大,先進屋坐下再聊!”陳旭笑著說。
“嗯,的確不錯,剛好郡守邀請我去宛城聚會,帶些這種酥糖也算是一份不錯的見麵禮!”江北亭臉上也露出滿意的笑容,跟著陳旭進屋,不一會兒陳薑氏用一個帶長嘴的陶壺泡來一壺茶,陪坐的隻有江楚月,中年人和三個兵卒都在外麵跟王五和王七兩人聊天。
“江大人,不知今日為何突然來小河村?”倒上茶坐定之後陳旭才拱手問。
“寒冬將至,具郡守府通傳鹹陽令,今年冬天恐怕會異常酷寒,叮囑我等做好防寒措施,於是我這幾便一直都在下屬各鄉鎮巡查,今日剛好到清河鎮,三老言說你不務正業回家避寒去了,我便隻能前來拜訪一下!”江北亭一邊喝茶一邊說。
“嘿嘿!江大人,秋收秋種都已結束,家家戶戶忙著修火炕,鎮上的工坊幾乎都已經停業,連小學都放假了,我還呆在鎮上乾啥?何況鎮上還有遊繳劉坡和三老照看,有事自然會來通知我,這寒衣節馬上就要到了,家裡一切都還沒準備妥當,不然寒冬一到,我們家人豈不是都要受凍……”
“與你不能說話,滿嘴荒唐言!”江北亭撇撇嘴,“不過你清河鎮的確弄的不錯,一切都井井有條,我在鎮上隨意問了幾家鄉民,火炕、柴草、牛馬的草料都已經準備充足,幾個亭長聽說也都在鄉村來回奔走監督整修房屋和火炕,因此你這清河鎮比之雉縣其他鄉鎮來說情形要好的多!”
陳旭略有些詫異的問:“江大人,其他鄉鎮火炕修建進展不好嗎?這修建火炕的方法我都已經交上去月餘了,即便財力人力有限,修不成暖榻修成一個地炕也可以啊,寒冬臘月一家人取暖至少沒問題……”
江北亭搖搖頭臉色略有些難看的說:“許多鄉鎮之嗇夫、裡典皆都老邁,因循守舊,重律令而輕變通,行事呆板之極,雖然火炕的圖紙你早已刻板印刷給我了上百份,我接到之後也早就叮囑縣丞及時派發下去,但這幾日我連續奔走視察下來,能夠完工者不足三成!”
“為何?”陳旭更加驚訝。
一個月的時間,修建一個的土炕而已,竟然這麼低的完成量,要知道即便是小河村這麼閉塞偏僻的地方,基本上算是雉縣最山旮旯裡麵的,而且所有的火炕還是用土磚都已經全部早就修好了,家家戶戶都是按照陳旭的設計修的大通炕,隻要燒火之後一家人都能睡暖和,除開小河村外,清河鎮下屬的其他村莊,陳旭的要求就是一家至少要修一個炕,到時候嚴冬下大雪,一家人擠在一起取暖睡覺不能有問題,家庭缺男人或者情況特彆不好的,陳旭還要求村正必須負責組織村民幫忙修建,這個勞動可以抵明年的徭役,並且還免費提供鋤頭刀斧銅鋸等工具,加上幾個亭長也三天兩頭的下村監督,因此火炕的推廣在清河鎮特彆順利,基本上已經全部修完,不然陳旭也不會優哉遊哉的天天呆在小河村準備各種好吃的年貨。
“工具缺乏,監督不力,鄉吏大多鄙賴,隻願意因循守舊,一些鄉鎮接到圖紙之後至今還沒有發下去……”
“人命關天之事,他們為何如此敷衍?”陳旭瞬間都有些怒了,臉色變得很難看。
“唉!”江北亭搖搖頭,“天下莫不如此,不過我巡查之後已經嚴令必須快速推廣下去,隻是恐怕時間來不及了!”
陳旭臉皮輕輕的抽抽了幾下也情緒也慢慢平靜下來,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種事莫說自己管不了,即便是秦始皇也管不了,天下何其大,在這個通訊和交通極度不發達的年代,一個命令想從鹹陽傳遍全國,起碼得月餘時間,而這大山之中更是會被偷懶的官吏刻意忘記。
而鄉吏大多都是鎮上的富裕之家,而且一般也是威望最高的人物,以鄉亭為核心的連坐製度看似緊密公平,實際上都掌控在當地的大姓和惡霸手裡,無論是稅糧還是徭役,最受壓迫的還是最普通最窮苦的老百姓。
就比如說清河鎮,木匠劉二娃、石匠劉大安、遊繳劉坡這三個人其實就是一家人,雖然隔了那麼兩三代,但打斷骨頭連著筋,因此劉家在清河鎮真正算是一個霸主級彆的大戶,一般也就對陳旭比較恭順,鄉民與他們的差距非常大,見麵說話都要小心翼翼。
此外亭長高河和陶匠高平也是一家人。
糧庫管理員牛全和篾匠牛三也是一家人。
清河鎮有十多個姓,但能夠排的上名號的也就三五個。
這些家族基本上是不用服徭役的,而且基本上也從來就不用交稅,鎮上的各種工坊都被他們掌控,匠工基本也都出自他們祖傳的手藝,因此這些家庭也最富,雖然如今他們都對陳旭恭恭敬敬,那是因為以前陳旭頭上是縣令,不得不恭敬,而如今陳旭對他們的作坊投資改造算是利益共同體,也都得到了切切實實的好處,因此也有發自內心的恭敬,但不管怎麼說,就和後世兩千年之後的村民自治一樣,看起來很美好,但實際上村匪惡霸當道,無權無勢無錢的三無家庭才是整個大秦承擔賦稅和徭役最重的階層。
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大漢開國太祖劉邦,他農戶出生,不喜歡種田隻喜歡在外麵瞎混,但為人豪爽仗義,混出名聲之後當上了亭長,然後就越發的張揚,在十裡八村糾集了一大群跟他一樣的混混,成為了當地一霸,就連沛縣的縣吏蕭何、曹參都是他的拜把子兄弟,為後來造反奠定了強大的人緣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