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上元縣。
縣丞王慶冀正在宴請十幾個大戶,宴席開場自然是歡聲笑語,王慶冀客套的請這些大戶支持知縣衙門,夏稅如數繳納。
這些大戶紛紛顧左右而言他,笑嗬嗬如彌勒佛,一句實話也沒有。
王慶冀也不著急,繼續客套著,不用多久,這些大戶就有些坐不住了。
所謂的無利不起早,這些當官更是深明其理,王慶冀將他們一群人喊過來,說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官話,完全不合常理。
幾個大戶不自覺的對視一眼,眼神悄悄警惕,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鬱。
王慶冀出身皇家政院,也是前三屆的生員,曆經官場多年,察言觀色那是拿手好戲,哪裡看不穿這些人,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醉醺醺的,麵紅耳赤。
王慶冀這才剃著牙,優哉遊哉的道:“本官聽說,諸位在上元以及應天府突然買了不少地,手段有些不太光明啊?”
眾人心神悚然一驚,酒醒不少,一個個認真的盯著王慶冀。
他們不算真正的大戶,但比他們小的‘大戶’多得是,既然想要從朝廷身上撈一筆,自然不能賣他們本身的地,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的買彆人的,自然就是應有之策。
這段時間,上元縣的土地飛速的被兼並,集中,高達七八成都在那百十大戶手裡,並且這種集中還在飛速增長,沒有停止的跡象。
這些人做的,自然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即便不能從朝廷身上賺一筆,有地在手裡,那也是富貴在身,綿延子孫的福澤。
唯一的風險,就是朝廷,畢竟他們的手段不光明,或者說自身從來不乾淨,隻要朝廷想弄他們,沒有誰跑得了。
不過,現在他們抱團,人太多,不說上元縣,應天府,整個南直隸這樣做的不知道有多少,法不責眾!
雖然警惕,但也不那麼畏懼。
一個大腹便便的老員外笑嗬嗬的開口道:“王大人說笑了,就是一些人覺得年景不好,地裡種不出東西,這才要賣地,養家糊口,我也是想幫一把,這才勉強收下來。”
“是啊王大人,現在天災太嚴重了,不止他們想賣,我都想賣了,種地成本太高,又長不出什麼,都快愁死了,不知道衙門能不能向朝廷申請一下減稅?”
“王大人,聽說……衙門要收地?那太好了,我的地,願意以市價的八成賣給朝廷,也算是我們飽受皇恩,略有回饋……”
“大人,不管是百姓還是朝廷,隻要能幫的,我們絕無二話,我連祖產都能賣給衙門,請王大人體會我等的拳拳報國之心……”
王慶冀聽得眼皮直跳,這幫人的無恥程度超過了他的預料!
上元縣的地價已經被抬高了一倍有餘,彆說八成了,五成也是大賺特賺!
‘想占朝廷的便宜,也不怕崩了你們的門牙!’
王慶冀麵色通紅,腦子異常冷靜,端著酒杯,搖搖晃晃的道:“你們有這個心就好,現在朝廷對‘新政’無比堅定,誰想占朝廷的便宜都要考慮清楚。三天後,知府衙門就會成立收地部門,價格大概根據的是景正六年,也不要你們八成還是多少,回去準備好地契,清丈一下田畝,等著差役查收。”
景正六年!
所有人心頭一驚,頭皮發麻。
景正六年的價格,一畝上田才十五兩左右,這些年田畝價格雖然有起伏,但基本是一直在漲,尤其是上田,現在可是三十七八兩,他們收個價格也在十七八兩左右!
要是景正六年的地價,他們非賠死不可!
一個大戶知道王慶冀今天找他們的原因了,神色不變,滿臉笑容的道:“王大人說笑了,彆說咱們南京的田畝了,就是陝西的現在也沒有這麼便宜,草民認為,朝廷要收也可以,還是得按行情來。”
一些大戶看似依舊笑嗬嗬的,但眼神裡都是警惕與不安。彆看他們平時人五人六,對這些地方官愛答不理,偶爾還使使絆子,那是大家都在一個‘度’裡活動,彼此知道底線。可要是出了這個‘度’,破了底線,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是應付不了這些當官的。
王慶冀仿佛真的喝醉了的模樣,搖頭道“這些啊,你們彆跟我說,跟執法局,物價局,稅務局說去。你們有遵守嗎?執法局備案了?交稅了嗎?一個不好就是抄沒!好了好了,這些我不管,三天後,府裡的官員就到,你們跟他們解釋吧。”
一眾大戶麵麵相窺,神色都有驚懼之色。
不說朝廷強行征地,就是對他們罰沒或者認定這種交易不合法就足夠他們頭疼了。
官字兩個口,一切還不都是由他們說了算!
這些大戶一個個的一時間心裡隻有慌亂,臉上再難鎮定。
王慶冀將一切看在眼底,心底冷笑,臉上依舊醉醺醺的模樣,舉著酒杯道:“這些都是後話,來,咱們今天隻談風月,不論其他。”
一個大戶連忙端起酒杯,配合著僵硬的笑容。
蘇州府。
一隊稅務局的官員,在稽稅科科長劉廣堯的帶領下,來到城外一個偌大的院子大門口。
大鐵門裡匆匆迎來一個精瘦的中年人,點頭哈腰的道:“見過大人,不知道大人有何事?”
劉廣堯是皇家政院第六屆的畢業生員,三十出頭,現在官職是從六品,算是新生代。
他看著來人,拿出一紙證件貼過去,淡淡道:“稅務局例行公務,你們這裡是精惠化肥廠?”
精瘦的中年人目露警色,臉上卻是恭謹不已的道:“是是是,不知諸位大人有何事?”
劉廣堯推開他,走進去,道“你是這裡的管事?”
精瘦中年人眼神微變,緊跟著道:“是是,小的趙三井,是這裡的管事。”
劉廣堯沒走幾步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眉頭微皺,繼續四處打量,道:“我們是列行檢查,你們在商務局備案了嗎?稅務局有登記嗎?去年的賬簿送上去了嗎?化肥是否安全合格,現在工人有多少,薪資如何?廠房是否安全?”
劉廣堯一下問這麼多,讓趙三井心裡異常的警醒,這分明是來找麻煩的!
好在他老於世故,不動聲色上前,將幾張一兩的銀票悄悄塞到劉廣堯手裡,笑著道:“都有都有,大人放心。”
劉廣堯停下腳步,將塞入袖子裡的銀票拿出來,麵無表情的當眾一張一張的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