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新政’有三大改革核心,一個是行政體製改革,而是商業改革,三是田畝改革。可以說,其他的一係列改革都是圍繞這三項改革而來的,其中最重要的,無過於社稷根基的田畝改革了。
這也是其中艱難,進展最慢,阻力最大的改革事項。
聽著孫傳庭的問話,陳奇瑜這次親自開口,道:“回閣老,我們已經對全省的田畝數據進行了統合,對田畝所有人進行了逐一確認,丈量,登記等事宜已經在有序的展開,目前以鬆山府試點……”
孫傳庭放下茶杯,陳奇瑜的話戛然而止。
孫傳庭站起來,目光看著分兩排站立的南直隸三十多號高官,語氣難掩失望,道:“本官知道,皇上登基以來,改變極大,尤其是施政方麵,你們有些難以適應。官威少了,官架子不能擺,吃喝嫖賭更是不能去,動輒就嚴懲,綱紀越發嚴明,罷官入獄不知凡幾,這如同有把劍懸在你們頭頂……你們有顧慮,有不安,這些都可以理解。但換個說法,你們位高權重,權力滔天,走路都威風八麵,極少有人敢養望,光宗耀祖,福及家族,光芒一地……這是大明人人向往,盼望,做夢都想得到的,幾十年寒窗都未必換的來的!擁有了這些,難道就是為了享受,為了一身光芒?就不能俯下身,看看以前與你們一樣的那些人?那些生活的更不好的人?就不能想想以前的不好,努力去做些改變?”
孫傳庭的話頗有些極度失望後的語重心長,看著一群人,是循循善誘。
陳奇瑜等人麵色發緊,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孫傳庭背著手,繼續道:“皇上說,‘為官者為民’,這句話,我反複的思考了很久,發覺很不一般,這個點,到底是在‘為’上,還是在‘官’或者‘民’上,我與畢閣老等討論了好些年,還是沒有參透。但有點很確信,那就是‘為官者’當有謙卑的心,務實的意。不要認為為百姓做事就是丟人,有失官體,有損威信,真心為民就不會在意這些!”
陳奇瑜等人躬著身,聆聽上訓,不敢反駁。
孫傳庭看著一個個人,語氣中終於有了火氣,道:“這一趟來,我看到了很多,最重要的,還是人浮於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願意做,不肯做,瀆職,懶政,就想坐在衙門裡作威作福,對於外麵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對於上麵的壓力,能抗就抗,能躲就躲,就是不肯做事!伸一伸手的事情,非要三令五申,非要逼不得已才肯去做!這個,也是改革的重點,就是要打斷你們的懶筋!本官這次告訴你們一句話,也是皇上讓本官轉達的:居安思危方可安身,逸豫則會亡身!你們都好好體悟,反省自身。本官再奉送你們一句:改革勢在必行,不換思想就換人,沒有不好做的官,隻有不會做事的人,你們要麼完成內閣的既定目標,要麼就趁早走人,呂宋,舊港,綏海三省都知道吧?哪裡缺的是人!”
孫傳庭字字如刀,殺氣騰騰。
整個大廳更加安靜了,這種安靜不同於他們之前的忐忑不安,而是一種慌亂,恐懼,不知所措。
那些心懷叵測的人,此刻冷汗涔涔,他們本以為讓孫傳庭看到‘民間’的反對力量與現實,就能讓孫傳庭有所遲疑,不會逼迫過甚。
卻沒有想到,孫傳庭壓根不理會,氣勢洶洶的將底線擺了出來。
陳奇瑜眉頭擰在一起,神色凝重。
他必須承認,孫傳庭說的是對的,他們習慣了很多事情,不管朝廷多大的壓力,都是無動於衷,在各種現實情況下找到推脫的理由,然後再無半分改變的心態。
但是,想要改變,真的是太難了,明明高高在上俯視一切,誰還願意去地裡拿鋤頭?
鄭友元一樣心頭沉重,但想的卻是不同。
孫傳庭真的與畢閣老完全不一樣,畢閣老知道和光同塵,知道穩固大局,但孫傳庭不會,他銳利的像一把劍,鋒芒畢露,殺氣騰騰。
南直隸,不會出亂子吧?
商業改革觸動的利益極大,物價局,執法局以及各種新法規,監查機製的限製,尤其是稅務一塊,本來能逃的稅,為什麼現在要交?
人口普查,這件事涉及到方方麵麵,哪裡那麼容易登記,彆說大戶人家的藏匿,就是小戶之家也不願意多報人頭,畢竟那都是稅!
再說田畝,這幾乎是全民反對的改革,碰一下都是火藥桶,很快還要大規模的去改革,可以想見,南直隸要天翻地覆了。
其他人的心思就更複雜了,低著頭,冷汗涔涔下眼神閃爍不斷。
所謂的先禮後兵,孫傳庭語重心長講了這麼多,終於亮出刀鋒,道:“這一趟,我該看的不該看的,你們都給我看了,明年我還會再來,到時候,本官不會隻是站在這裡說話,應天府的大牢我已經讓他們擴大了三倍,足夠將南直隸所有的官員送進去!”
隻是最直接,了當的通牒了,將刀架在了這些人的脖子上。
陳奇瑜做為南直隸巡撫,麵色肅容,抬起手,道:“下官會立即著手對南直隸上下官員進行調整,建立完善的考察體係,對‘新政’進度設立目標,執行朝廷的關於‘瀆職’的相關規定,落實‘責任到人’……”
孫傳庭麵色不動,心裡凜然。
這些封疆大吏,一個個才是懶政是源頭,之前似乎忽略了他們。
陳奇瑜立下了保證書,語氣鏗鏘有力,不知道是否是孫傳庭的施壓起到作用。
其他各級官員悄悄對視,經不住的頭皮發麻,預感大事不妙。
孫傳庭沒有表達滿意還是不滿意,神色淡淡的看過眾人的臉,仿佛要將他們記住。
這些人都五品到三品的地方大員,一個個靜若寒蟬,頭也不敢抬。
孫傳庭沒有再多說,與陳奇瑜交代兩句變出了巡撫衙門,坐上馬車。
一上馬車,他就長籲一口氣,萬分頭疼的拍了拍頭。
給這些地方大員施壓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重了怕他們反彈,撂挑子不乾,輕了又不起作用,反而更加懶政,坐實費了一番心力。
陳奇瑜等送孫傳庭出來,目送他的馬車離開,自然也是長鬆一口氣。
當初皇帝出京,動著的全省官員連貶三級,待罪留職,要是孫傳庭也這麼做,一樣等於是斷了他們這些人的前程!
好在,孫閣老狠話說得多,板子沒打下來,不知多少人心頭沉重的同時也有些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