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的話很重,京城的官員戰戰兢兢,擔心著這是某種信號。
但這是一些普通官員,一些真正的高官,朱栩的近臣卻聽出了另外的味道。
內閣,會議廳。
畢自嚴,孫承宗並坐,左手邊是孫傳庭,傅昌宗,右手邊是靖王與汪喬年,六個人,整整齊齊,還有空缺的三個椅子。
畢自嚴一如往常,威嚴,冷靜,環顧一圈,轉向孫承宗,語氣裡有質問,道:“為什麼帥府有這麼大的變動,這麼大的計劃,我一點都不知情?”
畢自嚴是左次輔,孫承宗是右次輔,雖然軍政分離,但按照現在的內閣體製,嚴格來說,孫承宗是低於畢自嚴的,在既有的規則中,孫承宗需要向畢自嚴通報帥府的重大事項。
孫承宗沉吟一聲,道:“帥府隻是增添了一個副元帥,不算大的變動。其他的計劃,這是皇上點頭的,暫時對外保密,包括內閣。”
孫承宗這句話,意味深長。
畢自嚴自然聽出來了,孫承宗不是對他保密,是對未來的‘首輔’,孫傳庭保密!
孫傳庭當然聽得出來,神情沒有一絲波動。他的計劃中本來就沒有軍隊,孫承宗的警惕純屬多餘。
畢自嚴沒有追問,做為‘首輔’,他一直與軍隊保持距離,目光轉向孫傳庭,道:“白穀,比照皇上的話,朝報那邊據說有篇文章,署名赤青,你知道嗎?”
孫傳庭眉頭皺了下,道:“我讓人去朝報那邊問了,顧炎武的回話是:朝報秉持‘事無巨細,無權無貴’的原則,對於作者,除非有大理寺的判決亦或者皇帝的允準,他們對任何人都是拒絕透露。”
畢自嚴麵無表情,道:“那篇文章,我給你們背背:‘朝臣私心重於社稷,大小事俱不能托,百姓仰承於上,陛下付托於下,怎知百官如蠅蟲,上下皆苦。每逢大事,首亂必內閣,禍起定六部,恍恍乎為利,錚錚然為名,獨無家國社稷’……”
雖然由於報紙的興起,各家都在悄悄試探內閣,皇帝的底線,但這麼明目張膽的點名,作為內閣的直屬機構,實在令人震驚。
內閣直屬機構是歸孫傳庭管轄,因此很多人神色微驚,目光若有若無的看向孫傳庭。
這是宣戰嗎?孫白穀真的要踩著畢自嚴的屍體踏上‘首輔’之路,立他的權威嗎?
孫傳庭向來從容,此刻眉頭皺起,看向畢自嚴,微微躬身,道:“這件事確實不是我的意思,我問過了,這個赤青是司禮監安排進來的,有獨立的班房,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又守口如瓶。”
畢自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現在朝野紛紛擾擾,大小事情不斷,朝報以及各地的報紙一定要嚴密控製,我聽說,近來冒出了一種說法,在江南一些地方,引起不小的震動,你們有誰聽說了嗎?”
眾人一怔,不知道畢自嚴要說什麼。
孫傳庭知道畢自嚴在南方待了幾個月,麵色不動,心裡驟然警惕。
畢自嚴今天的欲泣,動作頗有些咄咄逼人。
畢自嚴目光掃過眾人,冷聲道:“說什麼,‘天下為主,君為客’,有什麼‘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要以‘天下之法’取代‘一家之法’,你們當真沒有聽過?”
靖王聽得眼皮直跳,渾身冰冷,昏昏欲睡的表情猛然嚴肅,剛正,眼神迸射殺機,沉聲道:“何人敢出這樣的悖逆之言,當用以極刑!”
汪喬年,傅昌宗神情各有異色,相當的冷冽。
孫傳庭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大明正處於大變之期,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太多,但發生這樣的事情,還真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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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承宗本來不參與政務,但聽著畢自嚴的話,麵上動了,直接道:“白穀,這件事,你要當麵向皇上解釋。”
內閣直屬機構都歸孫傳庭管理,包括一係列的輿情部司。
孫傳庭沒有推卸,道:“是,皇上回京,我會第一時間去麵聖。”
畢自嚴環顧一圈,語氣越發嚴厲,道:“這隻是冰山一角,我希望你們認真對待,不要讓這件事擴大,傳到皇上耳朵裡,咱們今年就彆想有個安生年!”
‘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天下為主,君為客’這類的話,要是大規模擴散,後果不可想象!
眾人相護看了看,這樣的話語冒出來,是一種信號,表示一些事情正在發生,而他們沒有察覺。
他們沒有察覺,朱栩卻心知肚明,這是一種表象,內裡則是大明資本主義萌芽的發展,或許,這些資本還沒有察覺到,但他們的聲音已經不知不覺傳遞出來。
坐在入京的馬車裡,朱栩看著錦衣衛送來的奏本,看著‘王夫之’三個字,心裡暗自點頭。
曆史的慣性無比強大,他改革那麼多,一些事情還是或早或晚的發生。
曹化淳跪坐在朱栩身側,道“皇上,錦衣衛那邊的意思,是秘密抓捕,將這些言論統統消滅,確保不會影響皇上的國政大計。”
朱栩看完這份奏本,麵露思忖,道:“他有沒有說,怎麼才能‘天下之法取代一家之法’?”
曹化淳神色平靜,內心卻極其謹慎,語氣波瀾不驚的道:“沒有。”
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自古以來就會被處以極刑,毫無例外。
朱栩摸了摸下巴,道:“他多大了?”
“二十四。”曹化淳道。
朱栩眨了眨眼,思索片刻,道:“告訴錦衣衛不要亂動,再以朕的名義,寫一封私信給王夫之,讓江蘇巡撫親自去請人,一路安排護送,來京城見朕,朕想跟他談談。”
曹化淳一怔,猶豫片刻,問道“談談?”
朱栩哪裡不知道曹化淳的心思,道“說不動就不要動,朕要跟他談談,不準任何人為難他。”
曹化淳知道,眼前這位從來不走尋常路,但這個涉及皇位根本,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朱栩真的能不在意嗎?
曹化淳不敢多想,躬身道:“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