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的動作太大,瞞不過任何人,不等童徵逍把人召集齊,應天府上上下下都已經清楚了。
江寧,上元二地頓時沸騰起來,消息更是迅速的傳入落刀巡撫衙門。
陳奇瑜,馮江峰,鄭友元三人坐在後院,聽著童徵逍的動作,各有表情。
鄭友元觀察了陳奇瑜的表情,搖頭道:“童徵逍還是操之過急了,現在我們占據優勢,隻要穩住,撐不住的一定是那些士紳大戶,他這麼一來,我們反而變成了打家劫舍的壞人,還不知道朝廷的大人們怎麼看……”
陳奇瑜知道鄭友元是畢自嚴的心腹,沒有與他多言,轉向馮江峰,道:“你怎麼看?”
馮江峰脾氣向來鋒利,對這個童徵逍倒是很合胃口,冷哼一聲,道:“近來南直隸的是越來越不像話,這是擺明車馬對抗‘新政’,對抗巡撫衙門!我看應天府這次就做的不錯,其他各府,尤其是蘇州府,更應該如此,早就應該如此,現在正好如此!”
陳奇瑜在順天府沉寂了好些年,主要原因有倆,一個是那裡神仙太多,施展不開。二來,就是順天府是百廢待興,沒有南直隸這麼多麻煩事。
他心裡早就壓抑許久,很想做事情,現在事情來,心裡澎湃如潮,麵上卻不動聲色。
他不等鄭友元再說話,道:“巡撫衙門不能坐看,馮大人,你去一趟應天府衙門,看看我們有什麼能幫忙的,必要的話,開應天府大倉放糧,平抑糧價!”
馮江峰神色振奮,起身道:“遵命!”
鄭友元看著馮江峰的背影,目中猶疑,欲言又止。
陳奇瑜都看在眼裡,卻沒有點破,直接道:“鄭大人,煩勞你去一趟蘇州府,清查一下上半年的稅務等各方麵情況,回來後,我們開一個擴大會議,商討下半年的具體計劃……”
鄭友元隻得起身,抬手道:“好。”
陳奇瑜目送鄭友元離去,招來主事,低聲囑咐道:“你去地稅局,商務司等相關衙門走一趟,讓他們準備好材料,向大理寺狀告,執法局跟進,等程序走完了,依法執行……”
主事瞥了眼外麵,道:“大人,這樣一來,可能會出不少亂子。”
陳奇瑜眼神閃過一道殺氣,又頗為高深莫測的道:“你們不了解孫閣老,他不同於畢閣老,現在還想著過老日子的人,以後都沒好日子過!”
主事明白了,道:“是。下官這就去辦,將一切做的圓滿,不漏一絲破綻。”
陳奇瑜點點頭,繼而又壓低,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估計皇上已經到南京了,你讓下麵的人做事穩妥一點,皇上行事向來以小見大,要是誰被立的典型,我這個巡撫就做不下去了……”
這個主事一驚,知道他這位大人是朱栩的心腹,猜測多半是真的,立即道:“下官懂得。”
陳奇瑜擺了擺手,這個主事剛要走,陳奇瑜忽然又道:“你給神龍府那邊遞個信,就說我想去拜訪陳夫人。”
陳夫人,也就是布木布泰了。
不說神龍府的重要性,單說布木布泰的身份就不能忽視,必須要走一遭。
主事應聲,匆忙去安排。
應天府,或者說江蘇的動靜這麼大,怎麼也瞞不過朱栩。在他還沒到地頭的時候,一係列情況就出現在他眼底。
看著書信,聽著耳邊的回報,朱栩摸了摸下巴,轉頭看向曹化淳道:“通知皇家錢莊的江蘇分行,給童徵逍貸款一百萬白銀,即可撥付。”
曹化淳道:“是。”
朱栩坐在馬車內,繼續捏著下巴,笑著自語道:“你說,這些人是知道孫傳庭即將上位,積極表現,還是時間到了,他們不得不這麼做?”
“奴婢不知。”曹化淳飛快的接道。他很清楚,整個大明朝野官員,能入朱栩眼的屈指可數。
朱栩失笑一聲,搖了搖頭道:“算了,朕也懶得跟他們計較,看看吧。”
一句‘看看吧’,就說明朱栩要關注江蘇一段時間了。
曹化淳暗暗幾下,低著頭,不多言一個字。
朱栩坐著馬車,慢慢的就感覺到一股清風,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
朱栩撩開窗簾,看向窗外。地裡還有零星的人在插秧,入眼看去,是一片綠茫茫,望不到儘頭。
朱栩看的是心情大好,看著前麵不遠處有一處農家,道“停車吧,咱們走走。”
曹化淳揮手,曹變蛟命人準備。
雖然他們看似低調,但一個車隊百十號人,還是引人注目,不知道多少人已經抬頭看向這邊。
朱栩徑直走向地壟頭的農戶,還不急走近,一家六七口人已經占在門口,一個麵容七十,實則五十多的老者抬著手,打量著朱栩一群人,道:“這位兄弟不知來自何處,要去哪裡?”
朱栩客氣的抬著手,手裡拿著一盒糕點,道:“不瞞老丈,我們本來是要去應天府,但據說裡麵有些麻煩,我們想找彆的地方落腳,一時間迷了路,還請老丈指點,哪裡能讓我們過一宿,不止人,還有不少貨物。”
老者看了眼盒子,連忙道:“可不敢收。若是問路的話,你們得回頭,轉過上元,城外還是有不少大客棧,可以分批住下。”
朱栩自然不是要問路,見老者不收盒子便轉回去,看了眼農田,便笑著道:“老丈,聽說南直隸的糧價近來漲了不少,你們也賺了吧?”
老者一家對朱栩等人很是警惕,老者麵露苦笑,道:“小兄弟說笑,我們這些地,六成要上交給東家,剩下的苛捐雜稅,來往用度,一年堪堪果腹,哪裡能賺到什麼……”
朱栩一怔,道“你們的地都賣出去了?”
老者又打量了朱栩一眼,道“小兄弟聽口音是北方人吧?”
“初來乍到,讓老丈見笑。”朱栩將小白扮演到底。
老者看了眼朱栩身前身後的人,一笑道:“也不是什麼秘密事情,咱們南直隸的地,八成以上是給那些有名分的老爺了,就算賣出去,也是賣給他們,我們都是佃戶,我們家祖上四五代都是……”
朱栩對這些自然心裡有數,麵露奇怪的道:“我在京城聽說,朝廷不是給你們限製了租金比例,還給你們免稅了,不應該啊?”
老者搖頭,道:“小兄弟說的我也聽說了,但對我們沒什麼影響,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朱栩分明聽到老者的警惕,說的也是拘謹,沉吟一聲,道“那,老丈對朝廷的‘新政’怎麼看?”
老者愣神,旋即抬手道:“恕小老兒愚昧,這些都是朝廷的事情,小老兒能有什麼看法?”
朱栩張嘴欲說,最後又咽了回去,道:“打擾老丈了。”
老者一家人抱在一起,看著朱栩等人離去,目中都是警惕,不安。
老者眉頭皺了皺,轉身就叮囑家人不準亂說話。
朱栩上了馬車,神色默然,心裡輕輕一歎。
還不等朱栩消化情緒,曹化淳就在朱栩的窗簾外低聲道“皇上。”
朱栩拉開窗簾,就看到不遠處幾十個粗壯大漢拿著棍棒氣勢洶洶的殺了過來。
朱栩眯了眯眼,直接下了馬車,站在最前麵,看著一群殺氣騰騰衝過來的人。
這些人,大部分袒露著胸懷,手裡拿著大棒,麵露凶狠之色,領頭一個人,三十多歲,瘦竹竿,三角眼,手裡拿著刀,目光陰鶩的看著朱栩一群人,冷聲道:“說吧,你們是哪個衙門的?是沒打過吧?今天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你們就不知道這塊地姓什麼!”
朱栩背著手,目光平靜帶笑的道:“你隻有幾十人,我有百十號人,你真的敢動手?”
三角眼嗤笑一聲,道“看來又是一個北方來的嫩頭青,告訴你,隻要開打,附近立即有數百號人趕過來,你們今天都彆想走了,讓你們的上官來擺酒宴請罪,否則通通打斷你們的腿!”
朱栩眼神有了一抹冷漠,底層的運作方式已經在他腦海裡有了雛形,背著的手握成拳頭,眼神冷冽的盯著三角眼,道:“那你還是先告訴我這塊地姓什麼吧?”
那三角眼嗤笑一聲,道:“說你是嫩頭青還真是,實話告訴你,這塊地是我們……”
“三哥,這小子套你的話,還是直接打吧!”三角眼沒說完,身後一個人開口打斷他道。
三角眼頓時雙眼一睜,怒氣勃發,道:“好好好,敢詐和你苟爺,給我打!”
幾十號壯漢揮舞著大棒衝向朱栩等人,他們顯然很有經驗,似乎害怕朱栩等人逃走,直接要圍起來。
曹變蛟神色冷漠,一揮手,二十多號禁衛拔出各自武器,向前衝去。
曹變蛟同時在朱栩耳邊低聲道:“其他的就在不遠處,很快就會到。”
朱栩佁然不動,看著這群大漢張牙舞爪的衝向禁衛。
他們到底都是莊稼漢,臨時充當打手,哪裡是禁衛的對手,禁衛手段多,裝備多,幾乎是一個個放倒。
沒多久,除了三角眼外,其他人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喊著疼。
朱栩手裡的折扇啪的打開,看著三角眼,笑著道:“你的幾百號人在哪裡,快叫出來吧。”
三角眼不傻,打量著朱栩,又看著他身後的人,冷聲道:“你們不是應天府的差役,你們是什麼人?”
朱栩搖著扇子,道:“現在還不告訴我,這塊地姓什麼嗎?”
三角眼陡然警醒,看著朱栩道“你是北方口音,莫非……你是巡政禦史?”
朱栩可憐的看著他,道:“我給過你機會了,既然你不說,我就大刑伺候,這個大刑就是伺候,你說與不說都是要伺候的。”
朱栩話音一落,曹變蛟一揮手,衝過來三個人,迅速將三角眼撲倒,綁起來。
三角眼終於慌了,他看著朱栩,急聲道:“你知道我是誰的人嗎?你現在動我,馬上就有人找到你頭上,不管你是誰,有什麼條件直接說,要是魚死網破,你未必討得了好……”
禁衛不等他說完,直接敲暈,捆綁起來。
朱栩站在地頭,看著這片綠瑩瑩的稻田,手裡的折扇輕輕搖晃。
這隻是冰山一角,鄉裡間的土皇帝多的是,基本上是一手遮天,所謂的皇權不下縣,在這裡是體現的淋漓儘致。
想要根除土地這個最大的頑疾,還需要加強地方的能力,也需要地方堅定的決心。
朱栩神思不屬,想了很多,曹化淳等了一陣子,上前低聲道:“皇上,是否通知巡撫衙門或者應天府讓他們過來?”
朱栩扇子一合,晃了晃道:“沒什麼用,將他們扒光衣服扔到路上,休息一晚,明天去景德鎮。”
曹化淳對於朱栩的這個處置很意外,要是往常,早就將江蘇官員逮過來罵個狗血淋頭了。
曹變蛟依言,將一群人塞住嘴,扒光衣服,捆綁在一起,扔到大路上。
朱栩的車隊轉回一處驛站,無聲無息的休息。
朱栩不打算聲張,但幾十號的嘴的堵不住的,有巡政禦史微服私訪的消息,幾盞茶的時間就在應天府傳遍。
童徵逍嚇了一跳,按照常理,巡政禦史來,都是要與地方打招呼,方便行事的。
現在巡政禦史微服私訪,這是什麼意思?是查到了什麼?還是給皇上打前站,摸底?
童徵逍思慮再三,還是趕往巡撫衙門。
“本官也不知道有巡政禦史到江蘇來。”陳奇瑜說道。
童徵逍心裡更加震驚,不安,他正準備推行強硬政策,這巡政禦史這個時候是要做什麼?
馮江峰皺眉,疑惑道:“按理說,巡政禦史半個月前已經回京,這個時候,應該在內閣,議會做彙報,怎麼會又有一個?巡政禦史嗎?哪裡來的?如此不懂規矩,是要乾什麼?”
巡政禦史體製上已經從內閣移到議會,與地方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巡政禦史的總結報告很有威力,他們寫些什麼,很可能左右內閣對地方政務,地方官員的看法,不能不小心應對。
鄭友元更加不解,道“我覺得不像是巡政禦史,哪裡有巡政禦史帶上百侍衛的……”
這個時候陳奇瑜猛的驚醒,雙眼圓睜。
他想到了,是皇帝!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
陳奇瑜心裡也有了一絲不安,不說皇帝看到了什麼,單是有人聚眾公然襲擊皇駕就不是一件小事情!
讓人知道了,彈劾他的奏本還不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