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草四郎聽著平三郎的大叫,再看著城頭上已經銳減的自己人,眼神痛楚,一咬牙道:“召集一半上來!”
平三郎剛要大喜,但聽著隻有一半,頓時道:“為什麼隻有一半,我們現在很危險,為什麼不全上來?”
“先上一半!”天草四郎咬牙,異常堅定的道。
平三郎看著天草四郎的表情,隻得應下,迅速傳令調人。
預備著的五千人快速上來,他們這次沒有拿著鋤頭,棍棒,都是鋒利的兵器,大吼著衝上塔樓,大吼著對上了幕府軍。
天草四郎一方的士氣忽然大張,岌岌可危的牆頭被穩住,繼而將攻上來的那些幕府軍又殺了回去。
板倉重昌遠遠的看著,臉色難看,沒有說話。這在他預料之中,原城起碼有三萬可以上城牆的人,現在還沒到山窮水儘。
但他身邊的一些家主,大名,臉色比他難看,倒在原城下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是小門小戶,帶來的人並不多,這樣下去,他們自己都有可能會死在這裡!
板倉重昌麵無表情,他身後立著五百個武士,手裡握著刀,目光冰冷的盯著這些大名。
他已經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鏟除這座原城!
這些大名暗恨,膽寒,不敢言語,目光看著原城上越來越多的人倒下,已經漸漸分不清他們還剩幾個人。
原城上的廝殺聲響徹徹地,累積的屍體如同小山,衝鋒的人都是踏著身體前進。
鬆平信綱坐在屋子裡,拿著白色絹布,默默的擦拭著手裡的佩刀,神色平靜,眼神如深淵。
原城的廝殺越發猛烈,雙方都是在拿人命填,沒有一絲餘地猶豫。
海麵上,劉靖銘,陳誌揚等人不自覺的跟著提心吊膽,原城的成敗與明朝的計劃有太大關係,必要的時候,他們會上岸,支援原城!
陳誌揚突然看向劉靖銘,道:“大人,倭國這是看破我們的計劃了嗎?”
劉靖銘一怔,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但鬆平信綱,板倉重昌的動作,確實直戳他們計劃的中心。
思索一陣,劉靖銘搖頭道:“未必,即便是也不要緊,我們有後備計劃。”
這已經是劉靖銘第二次說另有計劃了,陳誌揚不敢多問,便道:“大人,我們是否找個地方,再次炮擊岸上,給倭國人一個警告,讓原城有個喘息的時間?”
劉靖銘直接道:“天道秩序,人權這些已經傳到倭國人耳朵裡了,沒必要再幫原城,他們要是撐不過來,我們再扶也沒用。”
陳誌揚有些會意,沒有再多言。
原城上的拉鋸戰日趨激烈,雙方都在拚命,毫無節製。
平三郎看著越來越多的教友倒下,心如刀絞,一麵嘴裡念念有詞,一麵瘋狂揮舞手裡的刀。
天草四郎已經麻木,隻顧看著砍衝上來的幕府武士,渾身不知道多少傷,流了多少血。
一個中年人衝到他身邊,大聲道:“天使,我們撐不住了,敵人太多,讓所有人都上城吧……”
天草四郎這才稍稍醒悟,環顧四周,多的是不斷湧上來的幕府武士,他的教友寡不敵眾,正在飛速的減少,原城越來越危險。
但那剩下的五千是他最後的一點人,決不能輕易上來。
“擋住,我們身後全都是老弱婦孺,我們不能退!”天草四郎咬牙,沉聲大喝。
一群人在他身邊吵嚷,要求所有人都上城,但天草四郎就是不說話,隻顧拚命的喊殺。
一群人無奈,隻得繼續抵擋,拚儘全力。
原城上的屍體已經分不清是哪一邊,也沒人知道多少,但彼此剩下的人卻是清晰可見。
板倉重昌默默的算著,原城上起碼死了有八千人,他這邊,至少是三萬人!
即便如此,原城看似搖搖欲墜,卻始終沒能拿下來!
一群大名麵色難看,看著不斷的死去的人,心急如焚,偏偏一句話不敢說。
廝殺沒有停止,但節奏明顯放慢了,原城上的廝殺聲在減弱,死的人也少了很多。
板倉重昌抬頭看著漸漸昏暗的天色,心裡大恨。
他知道,不是士兵們疲憊了,而是這些大名在暗中做了手腳,惜命!
“重昌殿,已經天黑了,再打下去也沒用,我們撤兵吧。”
“是啊,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打吧,咱們還要鼓舞一下軍心,現在武士們太疲憊了……”
“這些基督徒死傷慘重,撐不了多久,今天與明天沒有區彆,我看還是撤兵吧,養精蓄銳再戰……”
一群大名,家主紛紛開口,勸說板倉重昌退兵,如果再拚下去,他們的最後一點老本都沒了。
“不行!”板倉重昌毫不猶豫的冷哼,道:“沒有伊豆守的命令,誰都不準撤退,否則,殺!”
伊豆守,是鬆平信綱在倭國朝廷的官職。
一群大名等人心驚膽戰,板倉重昌這是要不顧一切了。
“你們,上前,督促你們都士兵不準後退,今天,必須拿下原城!”板倉重昌看著這些人,突然沉聲道。
他話音一落,身後的五百武士上前,手裡的武士刀抽出一半,殺意森然。
一群大名渾身冰冷,咬牙上前。
原城上本來萎靡,似乎可見的停戰趨勢,瞬間變了,陡然更加激烈起來。
平三郎幾乎力竭,這都一天了,板倉重昌一點喘息的時間都不給他們,顯然決心要一戰拚個死活!
“天使,全上吧,再不上就來不及了。”平三郎扯著沙啞的嗓子在天草四郎耳邊大叫。
天草四郎看著樓下,遠處漫山遍野的人頭,刺耳的呼喊,他目光冷峻異常,道:“再上一半!”
“是!”現在哪怕上一個都讓平三郎高興,他應了一聲,連忙去傳令。
原城裡人口不少,大部人是基督教徒,能拿起刀的男人不過三萬人,現在,除了剩下的兩千多人,基本上都上了城樓,要麼站著,要麼躺著。
“殺!”
天草四郎一方士氣大振,將瘋湧而來,勢要奪下原城的幕府士兵硬生生的又推了下去。在城樓上的血肉拉鋸戰,再次開打。
越來越多的屍體落在城頭,城下不斷的倒下屍體,火光處處,喊殺聲盈野。
天色漸黑,這裡的拚殺還是沒有停止,屍體的數量迅速突破五萬,在城下堆積,觸目驚心。
海麵上,劉靖銘還站在甲板上,聽著清晰可聞的呼喊聲,以及裹挾著海味的血腥氣,他點頭,道:“天草四郎能撐到現在,不簡單。”
陳誌揚臉上也出現佩服之色,道:“這些基督徒真可怕,他們大多數人是農民,這麼悍不畏死,難怪倭國要花這麼大力氣來鏟除他們。”
但是另一個都尉卻道:“大人,倭國這麼不惜代價,我看天草四郎遲早撐不住,我們是否該想個辦法,給他們一點支援?”
“不用了。”劉靖銘微笑,道:“到了這個時候,幕府那邊已經是強弩之末,再這麼硬撐下去,無非是多送些人命,毫無益處。”
陳誌揚聽著,立即就明白了。
板倉重昌用一天都拿不下原城,加上已經天黑,士氣必然跌落到最低點,而原城上相反,他們士氣越來越盛,勝利已經在他們眼前了。
鬆平信綱這個時候終於走出他的小館,遙望著原城方向,看著回來複命的三宅重利,歎道:“讓板倉重昌撤兵吧,不要把那些大名給逼急了。”
三宅重利應了聲,旋即道:“殿,板倉重昌太無能,死了這麼多人,居然還拿不下一座小小的原城!”
鬆平信綱微微搖頭,語氣相當平靜,道:“這些基督徒相當頑固,不是那麼容易攻克的,停止進攻,圍城。”
“是!”三宅重利應聲,轉身去傳令。
板倉重昌是不願意撤兵的,他感覺勝利就在他眼前,隻要努力一把就能拿下原城!
但是鬆平信綱的命令他不能不聽,隻得將進攻的軍隊撤下,但還是將原城團團圍住,不再給原城有任何外援的機會。
“信綱殿!”
板倉重昌怒氣衝衝的來到鬆平信綱的麵前,沒有坐下,直接怒聲道:“隻要再給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我們就能勝利了,為什麼要撤兵?”
鬆平信綱麵上平靜,抬頭看著他,道:“我已經給你一天的時間了,重昌,你太令我失望了。”
板倉重昌臉色微變,一躬身道“真是抱歉!信綱殿,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拿下原城,將功贖罪!”
鬆平信綱搖頭,道:“我明天會親自指揮,重昌殿,我希望你能第一個登上原城,否則,我救不了你!”
板倉重昌臉色微變,雖然這看似是鬆平信綱給他的機會,但也是要他送命!
板倉重昌目光閃爍,最後還是咬牙,道:“是!”
這個時候,原城上一片狂歡,不知道多少人是相護擁抱,哭泣,大喊。
天草四郎已經精疲力儘,還是勉強的回到他的府邸,無人後,一屁股坐在階梯上,倚靠著柱子,發絲上還有血滴下來,但他仿佛無所覺,眼簾一開一合,他已經撐不住了。
平三郎忙著善後,勉強的撐著,他和所有人一樣,都很高興。他們再次打敗了幕府,證明上帝是站在他們一邊的,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將獲得上帝的垂憐,永遠安樂,再無罪孽纏身。
一直到第二日天色未亮,天草四郎從床上起來,渾身酸痛,赤裸著上身,都是繃帶。
平三郎站在他邊上,看著他道:“天使,你傷勢有點重,但並無大礙,放心。”
天草四郎掙紮著坐起來,道:“幕府那邊有什麼動靜?”
平三郎道:“還沒有,他們昨天也傷亡慘重,現在肯定要休整,安撫一番。”
天草四郎坐在床前,忍著痛,道“我們損失怎麼樣?”
平三郎眼神微變,麵色憂傷道“死了九千多,傷了四千多。”
天草四郎也是麵色微沉,好一陣子道:“安撫好教友,今天還有惡戰,咱們不能泄氣。”
平三郎點頭,臉上露出憤恨之色,道“木府那邊死傷最起碼有六萬,他們也經不起昨天的那樣大戰,咱們不怕他們。”
天草四郎默默點頭,心裡卻憂慮更多。
原城不怕強攻,但怕慢慢耗,他們耗不過背後有江戶的鬆平信綱。
“天使,我們現在被圍住了,主教的援助是拿不到了,我們現在怎麼辦?”平三郎道。他也很擔心,沒有外援,他們是打不過幕府軍的。
天草四郎直起身,鼓舞的道“現在不能指望主教了,靠我們自己!而且我們隻要再撐一次,幕府軍除了退軍,彆無他路!”
平三郎現在已經沒有那麼樂觀,但還是點頭,道:“是。”
這個時候,鬆平信綱已經出了館中,領著板倉重昌等一乾大名,出現在原城不遠處,每一個都麵露殺機,目光冷峻的看著原城。
鬆平信綱用了一個晚上說服了這些大名,將毫無保留的聽他的命令,不拿下原城絕不回返。
板倉重昌看著很小,卻巍峨不可攀的原城,皺眉道“信綱殿,我們還要強攻嗎?”
他們昨日強攻,損失慘重,如果再來一次,可能要將手裡的五六萬人全填進去,其中還有一萬多在防範明人登岸。
這要是真拚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鬆平信綱搖頭,道:“不著急,先看看。”
板倉重昌知道鬆平信綱對他有防範,沒有多問,隻是心裡煩躁,他的‘剖腹’還懸在頭頂,一直忐忑不安。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武士突然跑過來,大聲道:“大殿,明人的船動了,他們好像要離開。”
鬆平信綱等人都是微震,板倉重昌頓時就大聲道:“你說,再說什麼?”
那個武士道:“明人的船隊在向西走,他們要走了。”
板倉重昌有些不明所以,明人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離開?
鬆平信綱臉色冰冷如鐵,心裡陡然有不好的預感。
明人來的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現在走的更是莫名其妙,完全不應該!
原城上的戰爭還在持續,他這邊大軍雲集,明人為什麼就走了?不合情理!
除非,明人陰謀,更大的陰謀,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