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二年,九月初三,陰。
肩膀上坐著小慈燁,朱栩拉著他的兩隻小手,慢慢的向著乾清門外走去。
他身後跟著一個年輕人,二十出頭,穿著不算精致,但也雅致,是朝報的一主編,顧炎武。
朱慈燁的下巴磕在朱栩頭上,大眼睛眨動,四處看著。他很少出來,這會兒挺好奇,隻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南直隸的事情,你聽說了?”朱栩晃悠著小慈燁的雙手,笑著說道。
顧炎武身在朝報,對朝廷政務相當敏感,聞言便道:“是。臣以為,國朝上下,士人如朽木非是一時,東林氣焰囂張非是一日。南直隸一事臣與諸位閣老看法一致,並發遲早,恰是那時。”
“說說彆的。”朱栩道。雖然顧炎武還年輕,閱曆各方麵不足,但朱栩對他還是抱有很大期待,在用力培養。
顧炎武這些日子早就在準備,聽著朱栩的問話,不假思索的道:“臣對我大明近百年的政務,軍務等方方麵麵都有鑽研,發現我大明的體製,實則已經崩壞的無以複加,猶如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這些,算是拍朱栩馬屁了,外界不知道多少人罵朱栩壞了大明祖製,戳斷根基。
“繼續說。”朱栩帶著小慈燁出了乾清門,一直向前走。路過的宮女,內監紛紛無聲行禮。
顧炎武看著朱栩的背影,稍做猶豫,道:“臣最近一直在思索,我大明的製度,一直都是未曾大變,即便……即便是皇上的‘新政’,實則並未脫離祖製,與祖製,殊無異處……”
朱栩的腳步立即一頓,轉頭看向顧炎武。
顧炎武神色一慌,連忙抬手,道:“皇上恕罪。”
朱栩沒有說話,有些意外的看著顧炎武。
外界都說他將大明祖製敲的七零八落,麵目全非,離亡國已經不遠,還是第一次有人說,現在的體製與祖製‘殊無異處’。
實際上嚴格說起來,也沒錯,內閣六部,巡撫製,都是前朝就有的,朱栩隻是做了進一步的係統強化。至於大理寺獨立出來,在製度上其實沒變,大理寺一直都被要求獨立審案,隻是沒有自己的體係罷了。
至於督政院,那是都察院以及言官的集合翻本,還真是‘殊無異處’!
不過,一般人都在龐大的改革計劃中暈頭轉向,根本分辨不清詳情,這個顧炎武,倒是還算冷靜。
“繼續說。”朱栩忽然微笑著說道。
顧炎武有些緊張,整個大明又有幾人在朱栩麵前說話不緊張。
顧炎武依舊抬著手,眼神猶豫一番,還是道:“皇上,臣認為,我大明國政之壞,不關乎於黨爭,不關乎奸佞君子,而在於祖製二百年未變,時移世易,不合時宜,自然會出問題,若是曆代朝廷有現今之心魄,大明斷然不至於此……”
朱栩雙眼眯了眯,顧炎武的話稍作轉化,便是‘改革是永恒主題’這類,這個時候,僵化,頑固的儒家思想大潮中,能有這樣的人出現,真算的是是一種強大突破。
至於‘曆代朝廷’,實則是‘曆代皇帝’,隻不過顧炎武避諱,改了這一句。
儘管顧炎武的想法還很稚嫩,但確實有些苗頭,沒有辜負他低培養。
“還有什麼,繼續說。”朱栩看著顧炎武道。朱栩頭上的小慈燁也睜大雙眼,看著顧炎武。
顧炎武神情動了下,強壓著不安,硬著頭皮道:“皇上,臣認為,我大明的變革應該繼續向前,要突破祖製,適應現今的變化,不能……故步自封,更不能自斷臂膀,一昧隱忍……”
朱栩看著顧炎武,眼神裡有一絲意外。
大明現在絕大部分官員的想法都與畢自嚴相近、類似:‘穩妥為上’,希望大明上下安穩,以度過災期,其他的都可以延後再說。
顧炎武居然還想著‘突破’,有意思。
朱栩對顧炎武很滿意,就是太年輕了些。
想了想,朱栩道:“這樣吧,按照計劃,你先去政院待一陣子,然後去戰略部吧,歸在商業司,對我大明商業進行國家層麵的規劃,設計,要有整體的發展大略,你進去之後,好好做,戰略部剛剛組建,一時半會還發揮不了作用,你正好可以沉下心,多做些功課。”
顧炎武一直都知道朱栩在培養他,聞言立即拜道:“是,臣謝皇上,臣定……”
朱栩一擺手,道:“虛話就不用說了,去吧,有什麼事情儘管來找朕。”
顧炎武與朱栩接觸不多,有些不太習慣他的說話方式,頓了下才道“臣告退。”
朱栩‘嗯’了聲,轉身帶著小慈燁出宮去。
小慈燁下巴磕在朱栩頭上,走出了一陣子,小慈燁忽然開口道:“父皇。”
小家夥已經快一歲,已經能說簡單的單詞了。
“怎麼了?”朱栩笑著說道,轉向東華門方向。
小家夥眨了眨眼,低頭看著朱栩,道“餓。”
朱栩又笑了聲,道:“好,咱們出宮去,宮外有很多好吃的。”小家夥出乾清宮之前還吃了不少東西,這會兒又餓了。
小家夥沒有再說話,趴在朱栩頭上,很是老實。
曹化淳,王一舟跟在朱栩身後,兩人不遠不近的跟著朱栩出宮。
出了宮,禁衛便衣如影隨形,朱栩等人是一身常服,在大街上慢慢走著,不時給小慈燁買點吃的。
小家夥吃的很慢,倒也知道乾淨,沒有沾到朱栩頭發上,安安靜靜吃著,一個字也不說。
“公子,看看我的泥人吧?這個前不久山.西人買了一千個,一個二十文,我們自己人隻要五文,貨真價好……”
朱栩本不在意,就是享受在人群中的樂趣,聽到這句話,忽然腳步一頓,轉頭看向這個攤主,麵帶疑惑道:“你說,賣給山.西人?他們為什麼買那麼多?”
這個攤主似乎見有戲,嘿嘿笑道:“這位公子一看就出自大家族,不常出門吧?你不知道,現在南直隸那邊,商船多的停不下,每天都是船進船出,滿滿的船,有我們大明的,更多是海外的,他們有的是銀子,仿佛對我大明什麼都要,不止是山.西人,陝.西,浙.江的那些大商人,都四處買東西,都想賣給那些海外之人,價格奇高,利潤豐厚……”
“能賣出去?”朱栩頗為意外的道。
“那是當然,”這個攤主似乎講到了興致上,道:“我聽說,還有不少人準備買船,親自出海,有幾個船隊,帶回來的東西,價值連城,發了大財,幾十倍的利潤……”
朱栩若有所思的點頭,之前布木布泰好像提過,隻是一言帶過,沒有親眼所見來的這麼有衝擊。
攤主看著朱栩的神色,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道“公子,我看你不是一般人,告訴你一個消息,現在賺銀子最容易,隻要去神龍府走一趟,總能有辦法賺銀子,那些外國人,見到我們明人都客氣的很,打罵都不還手,賣的儘管抬價,買的儘管壓,保準穩賺不賠……”
朱栩笑了聲,道:“好,聽老板的,找機會我去一趟神龍府,老曹,買二十個。”
那攤主一聽,頓時大喜,道:“好勒,謝公子,我額外再送公子兩個。”
朱栩笑著道謝,給小慈燁遞過去一個,轉身繼續向前走。
曹化淳付了錢,快速追過來,湊近道:“皇上,奴婢覺得,他的話誇大了,不足信。”
朱栩點頭,麵是如常的道:“這是自然,不過管中窺豹,神龍府的商貿,確實發展的不錯,扣除雜七雜八的成本,每年兩千萬白銀是跑不了,這還隻是神龍府,若是多開放兩地,將來與各地的貿易不斷成熟,壯大,這個數字還會增加。”
曹化淳對各地的奏本比朱栩還熟悉,聽著也點頭。
確實是這樣,南海上有不少獨有的暴利之物,外加大明內陸的貨物,還有各種稅收等等,利潤是相當驚人單香料一項年入就一千多萬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