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二年,八月初一。
一大早,天微亮,涼風習習。
外廷的大人們整整齊齊的排著隊,在等著宮裡的鐘聲。
內閣五位輔臣,六部尚書,侍郎,五大地方總理大臣,陝.西,江.蘇兩省巡撫,二十多人,整整齊齊的排列成兩隊,每一個人都緘默不語,表情各異。
他們至少都是前天晚上進京的,但是經過一天多的探聽,等來的不是任何好消息,反而越發不安。
畢自嚴束手站在最前麵,右側領頭的是孫承宗,兩人麵無表情,沒有言語。
後麵的靖王,汪喬年,孫傳庭,傅昌宗,周應秋等人一樣安靜的立著,微垂著頭,躬著身,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金鑾殿,這座以往最為盛大,莊嚴的大殿,已經很久沒開了,朱栩登基以來,總共也沒開過幾次。
這一次,怕是又要出大事!
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聲,沒人誰在這個時候交頭接耳,屏氣凝神,秩序井然,心思如潮。
與此同時,坤寧宮,朱栩伸著手臂,張筠以及一乾宮女正在給他穿著龍袍,最為正式,最為複雜的那一種,從腳到頭頂,每一個細節都要精致到最好。
以往朱栩對這些是煩透,能簡單一點就簡單一點,現在,要求奇高。
張筠知道朱栩一向喜歡‘簡單’,最煩那些繁瑣的儀程,禮製,見他這次這麼在意,情知今天事情的重要,更加用心。
曹化淳站在不遠處,道:“皇上,不擬定一個稿子嗎?”
曹化淳隱約知道朱栩要做什麼,心裡有些擔心。儘管現在的朝局已經不像七八年前,但外廷的大人們依舊是‘老頑固’,在一些問題上,是不會妥協的。
朱栩肩膀都酸了,還是在那舉著,神色不變的道:“沒什麼可準備的,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後麵再整理。這一次,朕要在他們腦袋裡好好的撕開一個缺口!”
曹化淳雖然隱約知道,但卻怎麼也猜不透朱栩具體要乾什麼,聽著他的話也是似懂非懂,便沒有繼續問。
朱栩感覺快要穿好了,便對張筠道:“布木布泰就要離京了,你到時候送一下,慈熠你先照顧著,如果有什麼問題,就去找海蘭珠。”
張筠給朱栩挨個係扣子,聞言道:“是,臣妾明白,慈熠很乖,倒是沒有操什麼心。”
朱栩微微點頭,張筠識大體,知分寸,無需他多言。
宮外再次響起沉悶,厚重的鐘聲,曹化淳聽完三聲,道:“皇上,時間差不多了。”
朱栩看了眼外麵,眯了眯眼,眼神深邃的好似發光,聲音有些飄忽的道:“好,走吧。”
“是。”
曹化淳命人擺駕,新任的禁軍統領王一舟護衛在朱栩右側,一隊威風凜凜的禁衛跟在旁,直奔皇極殿。
金鑾殿是俗稱,初名奉天殿,嘉靖年間改為皇極殿。
金鑾殿內,大殿兩側文武分站,落針可聞,默默等待著。
“皇上駕到!”
曹化淳的尖銳嗓音忽然在左側門響起,緊接著朱栩大步而來,徑直走向龍椅。
“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畢自嚴,孫承宗等二十多人,齊齊行禮。
朱栩一身龍袍,前所未有的嚴肅,他站在禦桌內,環顧大殿一圈,微笑著道:“諸位愛卿……平身!”
“謝皇上。”大明的這些高官們起身,禮數周全。
朱栩坐在龍椅上,高高的俯視著這一群人,頗為開懷的道:“朕一直不太喜歡坐這麼高,感覺與諸位愛卿有距離,說話都要這麼大聲。等內閣修建完畢,咱們就可以去那裡了,不需要隔得這麼遠。”
畢自嚴看著立在朱栩兩側的曹化淳與劉時敏,尤其還站在禦桌不遠處的王一舟,心頭微沉。
朱栩說的都是沒有營養的廢話,也讓人沒辦法接,所以他話音落下,不出意外的冷場了。
朱栩絲毫不覺得尷尬,沾了口茶,道“說說正事吧,舅舅,陝川六省是什麼情況?”
現在朝野沒有不知道情況的,傅昌宗出列,抬手道:“回皇上,表麵上看,是士紳大戶之類對朝廷的‘新政’不滿,想要以此要挾朝廷,實際上,此事是叛亂逆賊蓄謀已久,精細籌劃,對皇上,對朝廷不臣,企圖顛覆社稷,禍害蒼生。從普通百姓,商戶,士子,士族大戶,到朝野官吏都有涉及,主要發生在陝.西與四.川等的邊界一帶,地屬偏僻,人稀,官府不能完全轄控,現已基本上平定,暫無大礙……”
朱栩臉上滿意,目光轉到楊景辰身上,道:“江.蘇呢?”
楊景辰出列,抬手道:“回皇上,江.蘇已經基本穩定,各項罪案也處置完畢,臣等商議過,將組建一些專門機構,以應對此類突發事件,確保江.蘇太平穩定,不再發生類似事件,臣等請皇上放心。”
楊景辰說的更簡單了,幾乎是一言帶過。
朱栩看著楊景辰,神色不動,目光落在最前麵的畢自嚴身上,道:“這件事,朕不問責,不打板子,不深究。朕想問的是,這件事為什麼發生,根由是什麼?過程是什麼樣,什麼人在參與,目的是什麼?這類事件是否還會發生,怎麼避免,杜絕?”
朱栩的目光是看著畢自嚴說的,畢自嚴幾乎是下意識的站出來。
朱栩問的這些,做為內閣‘首輔’的畢自嚴,都是有不少心得的,出列後,抬著手,稍作斟酌,便道:“回皇上,臣認為,這件事之所以發生,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黨爭餘毒未清,一個對‘新政’抵製,這些人大部分是以前黨爭的餘孽,還要推及至嘉靖年間。這些人仰慕過去的榮華富貴,權柄在手,肮臟齷蹉的交易方式,他們不習慣‘新政’,抗拒朝政清明,綱紀儼然。在臣看來,由此反複實屬必然,不當意外。經此一役,臣覺得這些人已經沒有再出亂子的能力,一來‘新政’逐漸完善,認可的人越來越多,已是大勢所趨,二來,朝廷對地方的控製力加強,一點風波不足以動搖社稷,地方便可輕鬆應對,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畢自嚴說的有條有理,很是嚴謹,講道理,擺事實,幾乎無可辯駁。
不少人都暗自點頭,畢閣老說的都在點上,掐中要害。
朱栩看向孫承宗,道“孫閣老,你有什麼想法?”
孫承宗看著朱栩,出列,神色沉吟,道:“皇上,臣認為,此事是必然,或早或晚,都會發生。今次去除餘毒,我大明朝堂至少會有十數年以至幾十年太平。”
朱栩的眼神轉向孫承宗後麵的靖王,道“靖王,孫閣老說,‘十數年以至幾十年太平’,為什麼不能一勞永逸,永久的太平安生?”
靖王的身份特殊,一直是小透明的角色,軍國大事極力避諱,眼見朱栩問起,有些措手不及,出列後,快速想了想,道:“回皇上,臣認為,是人心。人心貪婪,如螞蟻潰堤,綱紀最終都會被啃噬千瘡百孔,複又再現混亂之象。縱觀史書,小門小戶之家,三代而敗,大到曆朝曆代,三代而不堪,久而不能自持,敗家亡國,不外如是。”
朱栩雙眼一睜,對靖王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還是頗感意外,給了他一個讚許微笑,看向畢自嚴身後的汪喬年,道:“汪閣老,你認為靖王說的‘三代’,是何緣故?”
汪喬年的履曆並不厚實,是從皇家政院突然升上來,位居輔臣,是根基最淺薄的人。
但他也是進士出身,讀的書夠多,出列,怡然自如的道:“回皇上,自古創業難,守業更難,後輩不知祖先創業艱辛,貪逸惡勞,奢侈無度,以至於敗掉祖宗基業,茫然而不自知,悔之晚矣。”
“貪逸惡勞,奢侈無度,家主,皇帝之過也。恩,說的有道理,孫白穀,你說說。”朱栩拿起手邊的茶杯,看了眼孫傳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