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在慈寧宮被趕了出來,隻得回轉乾清宮。
在路上,朱栩手裡拿著一堆報紙,邊走邊看。
這些報紙都類似於‘辟謠’,在針對各種問題進行‘解釋’,順帶著提一提朝廷的計劃,並沒有多講,隻是‘稍微’,現在的大明輿論非常的脆弱,不管說什麼,講什麼,都有一群人跳出來,大加痛斥,針砭時弊,說什麼的都有,上躥下跳,耀武揚威。
總之,現在的朝廷也是毀譽參半,類似於朱栩這個皇帝的‘幫凶’,在挖大明的根基,想要毀滅大明,是不可饒恕的!
報紙不知道是因為已經陷入循環,還是完全沒事可寫,六部與內閣的報紙看上去是千篇一律,大同小異,看了一陣就乏味,比看奏本還無聊,無趣。
朱栩暗自搖頭,翻到最後一頁,習慣的就要合起扔給身後的內監,突然雙眼微睜,硬生生的收了回來。
最後一章報紙,標題是非常大的:‘富論’,非常有意思的標題。
朱栩端起報紙,腳步放慢,認真看去,沒多久,他神色頗為訝異。
這篇文章,先是從田畝下手,言稱‘我大明良田逾千萬頃,戶均之五十畝上’,然後是人口,礦,鹽,茶,稅收等各個方麵進行闡述,得出了一個結論:‘患不在政,在於災,故而民富,寒士具無,天下承平,萬世不遇之盛’。
朱栩眯著眼,慢慢的看著,心裡揣度。
這篇文章在外麵人看來,或許比較新奇,因為有了一個‘均富’的觀點,這種觀點自然不值一駁,在士林來看更是癡心妄想,離經叛道,大言不慚。
但在朱栩眼裡,有著另一番味道。雖然說觀點稚嫩,想當然,有拍馬屁的嫌疑,可確實點到了一些東西——資源均衡。
所謂的‘均富’,‘貧富差距’之類,根本問題就是資源不平衡,雖然可見的時間內不可能做到‘共富’,但從國家管理者的角度來說,卻可以動用行政手段,早早的來平衡這種‘不平衡’,可以及早的避免許多問題,讓大明在災情以及日後的發展上,走的更穩當一些。
“李懋芳?濟.南府知府?”
朱栩看著落款,微微點頭,道:“記下這個人,日後有什麼好地方缺的,調他去試試,看看是不是個人才。”
“是。”曹化淳接過報紙道。
朱栩背著手,抬頭看著有些昏暗的太陽,吐了口氣。
今年的事情到這裡就差不多算完結了,可以輕鬆幾天,然後期待明年。
明年,是結束今年混亂局麵,穩步推進大明改革,真正開啟‘新政’的關鍵時刻,同時,也標誌著‘小冰川’走入最為劇烈、可怕的十年!
這十年,如火,如霧,如夢魘,會耗儘大明的所有力氣,積攢的全部家底,想要平穩,安全的渡過,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心血,多少心思。並且,在大明日漸虛弱的時候,那些被壓住的各種矛盾,敵人也會再次出現,拚命的加速消耗大明的元氣。
曆史上,上天似乎真的厭惡了大明,從上到下,從內到外,用儘一切手段想要終結這個朝代。沒有哪一個朝代比大明麵對的情況更可怕,也沒有比它的滅亡更值得可惜,遺憾。
現在的大明,也走到了這樣的關頭。縱然朱栩用儘手段梳理,整頓,挖骨療毒,給大明積攢了不少力氣,可麵的長達十年的漫長消耗,內內外外層出不窮的敵人,朱栩也不敢說就能安穩渡過。
天時,地利,人和,大明一個都不占!
他費儘心思,做了太多的努力,付出了幾乎所有,現在,就看到底是人定勝天,還是天命不可違了!
朱栩看著太陽,眯了眯眼,他的決心不可動搖,誰都不能阻擋!
大明,一定會延續下去!
這個世界,大明的國旗要插在最高處!
神擋殺神,佛擋諸佛!
朱栩內心滾蕩,激蕩如潮。
——
——
在朱栩回乾清宮的時候,慈寧宮裡的張太後,張國紀,樂安公主朱徽媞,駙馬鞏永固等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張太後或許是知道朱栩有意培養鞏永固,話題多在樂安公主身上,表現的頗為關心。
朱徽媞這些年過的一直小心翼翼,朱家皇帝向來無情,朝臣對宗室一貫嚴厲,她從不敢冒頭,受了委屈也都藏著掖著,現在聽著張太後的安撫,很是感動,紅著眼,陪著說了好些話。
小半個時辰後,朱徽媞與鞏永固滿懷感激的離開,偏殿裡隻剩下張太後,張國紀與小永寧。
張太後看了眼小丫頭,道“行了,沒你的事了,回你寢宮好好待著。”
小丫頭早就忍耐不住,還是頗有禮節的起身行禮,一本正經的道:“是,母後,舅爺,永寧告退。”
張國紀看著小永寧,一臉欣慰的點頭。他覺得公主能有這番知書達理,殊為難得。
張太後看的直頭疼,這丫頭在外人麵前絕對是完美的公主典範,可沒人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混世小魔王,她根本治不住,也就是朱栩才能降得住,讓她老實幾分。
看著永寧離開,張太後這才神色稍肅,看著張國紀,麵帶一絲憂色的道:“父親,外麵……沒人為難你吧?”
張國紀知道張太後留下他是有話說,沒想到是問這個,笑著道:“娘娘放心,皇上格外照顧我,一切安好。”
張太後看著張國紀,眼神裡有一絲愧疚。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哪怕她躲在宮裡,貴為皇後,太後也躲不過。當初魏忠賢想要扳倒她,沒少對付她這位父親,能撐到現在,他們兩人都很是不易。
張國紀與這女兒也不常見麵,沒有認真談過幾次心,看著她有些蒼白的神色,心裡也是輕歎,這一國之母不好做,坤寧宮,慈寧宮都是無數人盯著的地方,事事小心,時時謹慎,一點錯都不能有,著實是難為她了。
父女倆相對無言好一陣子,張太後收拾心情,道:“父親寬心,皇上向來孝順,我的話還是聽的,對我與永寧頗為照顧,皇上登基這幾年,是我過的最舒心的一段時間了。”
張國紀點頭,知道女兒過的不易,當年未登基的朱由檢在宮裡不受待見,很受苛待,登基之後又冒出客氏,出嫁後的這些年確實吃足了苦頭。
“那就好。”張國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才心頭沉沉的說出三個字。
張太後看著張國紀,笑著道:“父親無需擔憂,外麵那些流言蜚語不要去管,徒增煩惱,咱們過好咱們自己就行。”
張國紀知道女兒的性格,不擔心什麼,看了她一眼,遲疑著,還是道:“嗯。我看得出皇上還是很敬重你的,你與永寧日後我不擔憂。不過,皇後即將入宮……”
張太後瞬間就知道他的意思,眉頭慍惱,道:“父親不用擔心,皇後是我與老太妃選的,性情溫厚,賢淑德惠,不會為難於我。”
明朝曆代皇宮裡總有奇葩女子,遠的不說,萬曆朝的鄭貴妃,神宗為了她與朝臣對峙了十幾年。天啟年間的客氏,熹宗皇帝縱容,客氏在後宮無法無天,連皇後都敢明目張膽的欺侮,構陷。
張國紀聽後,神色微鬆,道:“那就好。我在宮外也沒什麼事情,皇上讓我去南直隸,未嘗沒有保全的意思。我雖看不清朝局,但我與皇上相識還在十年前,從天啟三年到現在,國政的大體變化還能分清。皇上確實是在為我大明儘力,若是照此下去,我大明中興在望……”
張太後輕輕點頭,道:“父親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南直隸確實能避開一些,若是有一天父親想回來了,寫信於我,我與皇上說。”
張國紀道:“嗯,不過依我的看法,三五年是不大可能。五年前皇帝就曾言,這天災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不過沒幾個人相信,現在已經足足過去五年,這天災不但沒有消失,還日趨嚴重,擴大。欽天監那邊觀天象所知,隻怕三五年內也未必會結束,如果真是如此,對我大明來說,將是一個嚴酷的考驗……”
張太後不懂朝政,可也明白現在災情的嚴重,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
張國紀知道自己言多了,便轉移話題道:“對了,南直隸那布木布泰,你可有什麼了解?”
張太後自然知道有這個人存在,神色疑惑道:“我知道,是海蘭珠的妹妹,怎麼了?”
張國紀眉頭微皺,沉吟片刻,道:“此女曾是科爾沁公主,黃太吉的側妃,心機手段,接人待物皆是我見過的女子第一,她在南直隸還好,若是進了宮……”
張國紀沒說完,張太後聽懂了。
海蘭珠還好說,性情溫順,看不出什麼野心,一年多來都老老實實,沒有什麼事端。若說她這個妹妹是城府深重的人,那再入宮,恐怕後宮就不得安寧了。
後宮之事向來晦澀,張太後不能多言,看著張國紀道“嗯,此事我心裡有數,父親在南直隸多多留意,切莫聲張。”
張國紀也是隻是希望張太後心裡有數,便點頭不再多言。
……
第二日一大早,大理寺前就圍滿了人,不管是普通百姓還是朝野官員,士族公卿,都想知道,涉及成,定二位國公,究竟會怎麼判。
朝廷的綱紀是紙上的,還是會厲行而下,都能從這裡窺得一斑。
汪喬年沒有出麵,隻是一個普通的主審官,彙合六個陪審,原告,被告,督政院,刑部隨堂。
案子異常清晰,加上被告認罪,當堂就擬定了判決,在被告,原告無異議的情況下,判文隨後就貼到了大理寺的公告欄上。
“過失殺人,處罰金,流刑……”
“徐華直流放呂宋前瞻島,二十年……二十年!”
“這也太狠了吧,還不如在京城坐牢!”
“是啊,大理寺這個判決太重了,徐華直怎麼不上告啊,這明顯是失了公允……”
“你們快看,朱瑛友也被流放了,是海參崴,十年,這個也判的重了吧?”
“是啊,要是我,寧願在京城坐牢,哪怕做十年牢也比去塞外受苦寒的好……”
百姓們議論紛紛,這讓在不遠處馬車裡一直看著的徐允禎麵色複雜,心裡很不是滋味。
達官貴人一直深受百姓們厭惡,定國公府大概是第一個得到同情的,隻是他非常不需要。
相比之下,朱純臣就好了不少,兒子雖然去了海參崴,至少坐著馬車就能派人去看看,徐華直要在海上顛簸兩三個月,大海茫茫,生死難料。
大理寺監牢內,徐華直手裡拿著一片碗的碎片,眼睛看著,猶豫著要不要抹到脖子上。
他弄不懂,以往這樣的事情他做的多了,輕輕鬆鬆擺平,從來沒有發生這種事,他父親是堂堂國公,怎麼就讓他到了這個地步?這與讓他去死有什麼區彆?
他怔怔的看著碎片,嘴角抽了抽,猶豫再三,還是沒敢劃向喉嚨。
大理寺這邊迅速做出判決,內閣對內部的行政處罰繼而開始了。
督政院被內閣嚴厲警告,勒令進行內部整肅,確保不再發生類似事件,同時靖王罰俸半年,主事級彆罰俸三個月!
儘管刑部在這件事沒有什麼過錯,但還是被畢自嚴不點名的在內閣擴大會議上批評,沒有嚴格執行法度,耍了滑頭。
內閣現在權威日重,尤其是有督政院,大理寺做幫手,又有人事複核之權,已經壓的六部有些喘不過氣,畢自嚴在內閣擴大會議上的點名不點名,都讓各部門心頭沉重,越發的謹慎小心。
內閣這樣的機構,對普通百姓來說自然是太高太遠,探聽不到半點消息,可對於一些人來說,想要知道什麼,輕而易舉。
英國公張維賢,呂國公張之極,兩人便衣而行,在三裡河邊走著,目的地是皇家軍院。
張之極跟在張維賢身側,麵帶疑惑的道“父親,軍院每年固定名額是三百人,我此去雖然是副院長,可隻負責實戰戰術課程,不知道皇上是何用意?”
張維賢背著手,神色放鬆,聲音有一絲清朗道:“咱們這位皇上,最看重的就是軍權,皇家軍院縱使低調,可皇家政院你看看,不說汪喬年驟登高位,宋應星備受重視,曹鼎蛟,魏學濂等人都是入了聖心,前途不可限量。比之而下,皇家軍院未來也不容小覷,需要重視……”
張維賢被去了兵權後,這些年一直躲在府邸裡,對著朝局冷眼旁觀,洞若觀火。
張之極就差了許多,這些年大部分時間領軍在外,聽著張維賢的話,思索著道:“那皇上究竟是何意,莫非還提防著我們張家?”
張維賢雙眼睜了睜,涉入福王之事一直令他深為後悔,沉默了一陣,搖頭道:“我們張家沒有什麼值得好提防的,你做你的事情就行。”
張之極默默點頭,道“是。”
張維賢走在河邊,看著河裡厚厚的冰層,好一陣子才道:“定國公,成國公明日就會啟程,他們兩人一走,咱們父子就是最突兀的那兩個了。”
張之極跟在邊上,一股寒風吹來,遍身寒意。
從當今登基以來,大事小事不斷,從太祖建國之初冊封的勳貴公卿,幾年下來已經不剩多少,他們張家一門兩國公,算是沒有傷筋動骨,最是顯赫的一家。至於中山王之後的徐家,到今天,算是徹底沒落了。
張維賢走過橋頭,看著不遠處的院牆,停下腳步,慢悠悠道“現在內閣越來越強勢,對法度,綱紀看的極重,收的是越來越緊,隻怕明年朝野官吏,宗室,勳貴公卿等等,沒有一個會好過。”
張之極這次點頭,道:“是。‘新政’涉及到方方麵麵,過去都還是流於表麵,現在內閣權威大增,必然會大力推行,到時候,肯定會很多人跳出來反對,各項法度必定隨之而動。”
張維賢看了他一眼,道:“進了軍院,這兩三年就不要隨意出來了。”
張之極立即道:“是。”
明年朝廷要推行各種‘新政’,必然會引起巨大風波,不知多少人會被牽累其中,想要避開,皇家軍院確實是一個合適的地方。
乾清宮,暖閣。
朱栩吃過午飯,手邊的桌上是一疊厚厚奏本。這些都是內閣核準過的各項政令,一係列人事任命以及需要頒布的新政。
迅速翻過了一疊,朱栩推了下,道“蓋印後給內閣送去,儘快頒布。”
“是。”劉時敏上前道。朱栩的各種大印都在乾清宮,尋常的蓋印需要曹化淳這個掌印太監點頭,重要的需要朱栩允準。
劉時敏剛走,曹化淳從外麵進來,道“皇上,軍演的士兵,武器等都已經妥善安置了,今天晚些時候就可以進行正式的演練。”
朱栩剛剛拿起手裡的奏本,聞言神色微動,興致勃勃的道“嗯,開始了告訴朕,咱們過去看看。”
千等萬等,終於是等來了。
大婚,大演武,大議,這三件事是明年開始的重頭戲。
大婚還好說,一切從簡,但意義非凡,標誌著他這個皇帝成年,徹底的親政!
大演武,這個是給國內國外的所有人看的,提升大明士氣,遏製國外的野心,同時伴隨著不可估量的影響與好處。
大議,蘊有著朱栩的種種想法,太多的大計,謀劃,大略,都將從這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