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紀看著道士的表情,神色也是微沉,道:“仙師,你有什麼看法?”
吳有為心裡更是一緊,轉頭看向道士。
他其實也不傻,心裡早有疑惑。近來朝局風波詭異,實在難以看清楚。他們是要做大事的人,怎麼能看不清?
道士眉頭一展,看著二人笑道:“當今皇上在某些方麵來說確實英明神武,對朝局的掌控遠超曆代,直追太祖太宗,不過他也有缺點,那就是遇事急躁,凡事都想一蹴而就,好大喜功……從崇禎元年到現在,他已經掏空了大明的底子,不管他現在想要做什麼,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我們無需擔憂,隻要借機壯大自身,在大廈將傾之時力挽狂瀾,扶社稷於即倒……”
王紀聽著很是滿意的點頭,道:“仙師之言甚合我意。”
吳有為心裡是安心不少,道:“那明日旨意一下,我就去接楊大人出獄,反正是我上的奏本,彆人也說不出什麼來。”
道士道:“還不行,皇上赦免楊大人以及東林黨還是有其他心思的,咱們不妨靜觀其變。”
王紀麵色不動,一會兒讚同的道:“仙師說的不錯,當今皇上的帝王心術堪比太祖太宗,前車之鑒已太多,我等還需慎之又慎。”
吳有為心裡很急切,有些不甘心的道:“是,那我讓人暗中照顧一下,請楊大人留在京中。”
王紀與道士對這個都沒有意見,靜了一會兒,王紀看向道士道:“仙師,關於商行的事情進行的怎麼樣了?”
道士微微躬身,道:“貧道已經命人在南直隸準備了,他們都是身家清白,與東林沒有牽連之人,並且組建的商會僅次於赤羽商行,那個布木布泰非常支持,還以低價賣給了我們五十艘大小船隻,給的航線也都是最好的,最遲明年二月就能給我們……”
王紀雙眼微睜,笑著道:“那就好,海貿利潤巨大,有了銀錢我們就能做很多事情。”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錢寸步難行。
道士仙風道骨,道:“除了海貿,還有其他商會也將陸續建立,都是暴利行當,一年百萬不在話下。”
吳有為聽著也是喜上眉梢,有了銀子就好辦太多事情了。
京城再次飄起了大雪,將京城又一次的籠罩在白色之下,更加寒冷的氣息在京城彌漫,聚而不散。
魚藻宮。
朱栩坐在屋簷下,懷裡抱著小慈燁,在煮著小火鍋。
一大早要吃些清淡的,小家夥早就吃飽了,這會兒抓著朱栩的衣襟,大眼睛烏溜溜的轉。
火鍋裡都是清淡的素菜,朱栩就著饅頭,喝著稀粥,倒是相當的愜意。
李解語懷裡抱著長公主朱淑嫻,一邊輕哄著一邊向朱栩道“皇上,臣妾已經命宮女收拾坤寧宮了,年前應該能布置好。”
朱栩拿著一塊豆腐皮在小慈燁眼前晃了晃,送入自己嘴裡,小家夥連忙伸出雙手,咿呀的喊。
李解語輕輕一笑,道:“乾清宮裡的幾個地方已經收拾妥當,今天可以住進去,生活起居基本上沒有問題了。”
朱栩點點頭,道:“嗯,劉時敏,讓人搬吧,今天晚上就在乾清宮過夜,正殿,側殿,暖房都要收拾出來。”
“是。”劉時敏應聲,轉身出去。
劉時敏剛走,曹化淳就冒著大雪而來,道:“皇上,聖旨已經蓋印,奴婢是否去傳旨?”
朱栩的筷子夾了個快白菜,在鍋裡刷了刷,沒有立刻說話。
赦免東林黨,其實是覆滅東林黨,同時也是徹底的消滅黨爭,清除所有餘毒。
但僅僅是赦免是不夠的,還會引起一係列新麻煩,這些自然都不是朱栩想要的,他還有後手。
“去吧。”朱栩好久才道。東林黨人的動機其實是好的,但形式方法,手段,導致的結果都是萬萬不可饒恕!曆史上明朝的滅亡,東林黨也占一大部分原因,已經不能用一句好心辦壞事來形容或者論斷。
“遵旨。”曹化淳應聲,帶著聖旨,冒著雪出宮。
一大早上,整個京城都很是安靜,尤其是午門外的各大衙門,所有人的目光都齊聚向刑部。
楊漣曾經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帝師,朝堂上東林大佬,他的特赦,牽動了無數人的心,很多人也都在猜測,他的赦免是否意味著朝局會發生某種變化,東林黨是否會再出眾正盈朝!?
刑部尚書張問達班房,他對外麵的事情一無所覺,正在看著各地關於刑獄司的奏報。
各地刑獄司目前還隻做到了省級,省府級,其他府縣做的都有些樣子工程,並沒有實際的改變,想要改變這種情況,單靠刑部的壓力是不夠的,需要當地巡撫衙門,府縣衙門的通力配合才行。
張問達也不是吃素的,他決定要好好立一次威,給明年開個好局!
廖昌永從外麵進來,道“大人,聖旨就要到了,咱們不做點安排嗎?”
張問達也是東林舊人,聞言神色不動,淡淡道“不用,待會兒刑部侍郎,郎中都隨本官出去,前往督政院,本官有要事要與督政院商議。”
廖昌永一怔,道:“大人,這是何意?”
“你去通知吧。”張問達漠然道。
廖昌永看著張問達,心裡猛的醒悟,道:“是大人!”他知道了,張問達是要徹底與東林黨劃清界限,不管楊漣將來能否再次複啟,張問達都與楊漣沒有任何關係,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
當曹化淳到達刑部的時候,張問達等人已經離開,留下了一個空的刑部。
曹化淳進入刑部大牢,直接來到了楊漣的牢房前。
楊漣這些日子一直有些神思不屬,經常發呆,頭發慢慢的白了一大片。
他想要保住的名節沒有了,他注定背負曆史的汙點,被後世人唾罵,他想要以死明誌,可死而不得,隻能煎熬的活著。
最終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他要為自己翻案,為東林澄清,為他的名節正名!
有了這個目標,他心裡湧起巨大的勇氣,不通暢的念頭瞬間通達,目光灼灼,好似要燃燒。
“楊漣接旨!”曹化淳站在牢房之外,看著楊漣揚聲道。
楊漣整理著衣服,又攏了攏頭發,跪地道:“罪臣接旨。”
曹化淳麵無表情的攤開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囚楊漣,東林黨首,黨爭元凶之一,為惡眾多……念反省深刻,認罪清醒……故特赦罪責,戴罪贖罪……欽此。”
楊漣跪在地上,眉宇擰結,這些他都不認同,壓著怒火,沉著臉,道:“罪臣接旨。”
隨著楊漣話音落下,牢門打開,曹化淳托舉著聖旨走進去,將聖旨遞給楊漣。
楊漣安靜的聽完,臉色更加難看的接過聖旨,站了起來。
曹化淳抱著手,看著楊漣道:“楊大人,旨意已下,你還需上奏一道請罪奏本,一定要言詞深刻,萬不能糊弄了事。”
楊漣眉頭又皺了皺,雖然是應有之議,他心裡還是萬分難受,臉角抽了抽,道:“是。”
曹化淳又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沒多久楊漣的家人走進刑部大牢,給楊漣帶來了新的衣服,楊漣梳洗一番,煥然一新的走出了大牢。
隨著楊漣被赦免的還有一些其他東林黨,都是些小蝦米,跟隨在楊漣身後,擁擁堵堵二十多人。
刑部大門外,有近百收到消息的人在等著,一個個都麵色激動,一見楊漣真的出來,紛紛上前,大喊大叫。
“恭賀楊兄開釋!”
“賀喜老大人重獲新生!”
“下官見過老大人!”
“學生見過楊師!”
從六七十老者到十六七歲士子,每一個都很激動,仿佛不是來迎接人出獄,倒是來見再生父母的。
更遠處,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觀望,卻再無人敢上前。
官場裡不乏聰明人,楊漣以及東林黨一乾人的特赦誰都不清楚是好是壞,在沒有弄清楚皇帝、內閣的目的之前,朝野的一乾人幾乎沒有去迎接楊漣的。
楊漣臉上那副臭臉總算好了些,頜首示意,走下階梯。
他沒有說話,沒有坐轎子,沒有上馬車,就是一路平平淡淡的轉道出了東長安門,一路向東。
城東聚滿了達官貴人,勳貴公卿,宗室王爺,楊漣這一路走來,如同遊行一般,身後跟了不知道多少人,成群結隊,呼喝如沸,將長安街都給堵塞了。
兩旁,窗戶,門口更是不知道多少人在圍觀,形成了今天最熱鬨的畫麵。
“東林黨還是如此可怕,朝廷的這次赦免,怕是錯了……”
“是啊,楊漣這個架勢,朝廷就是有意壓製怕是也壓不住。”
“這個場景要是內閣六部的大人們知道了,還不知道是什麼感想……”
總有些旁觀者清的人,看的是一個分明,都在心裡輕歎。
這樣的事情自然瞞不過內閣,現在朝廷中的原東林人已經屈指可數,孫承宗,張問達是佼佼者。
孫承宗一直秉持中立,堅決不涉黨爭,不謀權,不圖利,這是他能立足內閣的根本,聽到消息隻是麵色複雜的看了眼窗外,沒有多言。
張問達已經徹底與東林切割,對此是置若罔聞。
倒是內閣畢自嚴聽著直皺眉頭,他對東林黨的觀感以及他們的所作所為越發的厭惡,心裡怒火升騰。
楊漣的行為無異於一種宣示,宣示他出獄了,宣示東林黨回歸。
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千人萬態,喧鬨頂天。
雖說這樣的舉動有些囂張,但終歸是剛剛赦免,有人腹誹卻也不會有衙門去乾涉,任由楊漣從西到東,回了家裡人臨時買的宅子。
楊漣以及東林黨正式被赦,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波瀾,滾滾蕩漾,無數流言蜚語湧動而出,甚囂塵上,遮蓋京城,並且飛速的向四周傳播,引起更大的動靜。
這些都與宮裡無關,雖然還有零星的雪花在飄,可從景陽宮到乾清宮,宮娥,內監忙碌如潮,不停的在兩宮之間穿梭,搬運,布置。
乾清宮已經收拾一陣子,暖閣,寢宮,正殿已經能使用,朱栩這會兒已經在暖閣。
劉時敏帶著人在暖閣裡來去匆匆,他要將朱栩平時在禦書房用的東西都搬到這裡來。
朱栩坐在軟塌上,床底是火炕,熱烘烘的,寒氣減去大半,手裡翻著奏本,低著頭在看。他身後不遠處,朱淑嫻,朱慈焱兩個小家夥並排躺著,雙手雙腳動著,不時發出咿呀,嗚哇的含混聲。
劉時敏忙了一會兒,從外麵進來,上前道“皇上,楊大洪明目張膽的從東長安門穿過,有數百人尾隨,場麵頗為浩大,從者雲眾。”
朱栩神色不動,頭也不抬的道:“名單記錄了嗎?”
劉時敏抬頭看了眼朱栩,而後低頭道“記錄了一百二十人,現在名單上已經超過五百了。”
朱栩眉頭一挑,笑著道:“不錯,繼續盯著彆放,我大明不缺人才,越多越好。”
“是。”劉時敏道。他手裡的那份名單,幾乎一直都在不斷增加名字,這個名錄不是一般人能上的,將來真的若是‘重用’或者發配,那都是舉家而走,這個數字就會十倍以上的翻!
遠赴海外,歸期難求,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