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九章 變通之說(1 / 1)

獨斷大明 官笙 1630 字 27天前

第二日,朱栩喝完湯藥,穿了身常服,坐在襄.陽府大堂之上。

下麵是一個個椅子,從左到右坐著錢龍錫以及湖廣參政參議與一乾知府,算是湖廣最為中堅的官員都在了。

朱栩高高在上,一群人不安的坐在下麵,這分明就有‘審訊’的意味了。

朱栩臉色還有些蒼白,渾身發冷,端起身邊的雞湯,喝了一口,微笑道:“今天咱們不論政事,說一些舊事。”

一群人越發的不安了,讀書人就喜歡做旁敲側擊的事,皇帝這明顯是要借古諷今,對他們出手。

曹化淳,王一舟站在兩側,目不斜視。

朱栩環顧一圈,這些人表情都很肅然,就仿佛要上斷頭台了,心裡暗笑,開口道:“咱們今天說說張太嶽與海剛峰的事。”

張太嶽就是張居正,海剛峰是海瑞。

張居正是萬曆初的首輔,海瑞曆經四朝,他們每個人都聲名卓著,對大明影響極大,哪怕到現在,兩人也時常被人提及。

他們的故事很多,最重要的就是,張居正在位的時候,海瑞賦閒,直到張居正死後才能複起,那時已經七十多了。

張居正已經平反,現在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張居正的一大汙點,致使一個治世能臣流落於外。也有人說是張居正畏懼海瑞的剛直,故意棄之不用。

總之,流言紛紛,各有爭論。

這兩人都是大明繞過不去的話題,張居正的影響現在還在,海瑞的名望更是一座高山,隻能仰望。

朱栩這個皇帝突然開口提這兩個人,錢龍錫等人都是一怔。

朱栩雙手放在桌麵上,看著眾人道:“朕在潛邸之時,時常聽到張太嶽之功績,也能聽到海瑞的事跡,現在呢,站在朕的角度,來說說這件事。”

皇帝評價一個人,那是要錄入史書的,一群人都豎起耳朵,不敢掉以輕心。

“先說說張太嶽,”

朱栩道:“張太嶽,‘宰相之傑’這句話在他身上,朕認為是合適的,‘尊主權、課吏職、信賞罰、一號令’,儒而有為,朕非常喜歡,‘新政’中的很多東西,朕都是從這裡找來的。張太嶽之事,大家都知道,朕不複多言,著重的,朕要說說海剛峰。”

“他在晚年的時候上書神宗皇帝,言稱‘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洪武三十年定律枉法八十貫論絞’,這是要恢複太祖年間的刑罰,不過最終未能施行,因為當時閣臣們認為他‘滯不達政體’,也就是說海瑞太過拘泥,不明時政,朕覺得,這個判斷是對的。”

“當年他寫信給張太嶽,張太嶽回信說‘三尺法不行於吳久矣。公驟而矯以繩墨,宜其不能堪也’,又說‘君秉忠亮之心,抱骨鯁之節,天下信之。然考其政,多未通方,隻宜坐鎮雅俗,不當重煩民事’……”

“意思很簡單,海瑞不懂政務,隻知道重複太祖之法,絲毫變通都沒有,從未做成什麼事情,重德行就行,無需在意政務的事情……”

朱栩沒有長篇大論,突然守住話頭,看向錢龍錫道“錢巡撫,你來說說看,咱們隻討論,無需避諱什麼。”

錢龍錫一怔,起身抬著手,稍作思忖道:“回皇上,臣認為,海剛峰剛勁過猶,凡事操之過急,毫無備患,終至於半途而廢,一無所成,徒勞民傷財,空有一清名而無實績。”

朱栩眯了眯眼,錢龍錫的話裡,有些變相勸誡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說的不錯,他還說‘舊邦新命’,‘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為何終其一生都無改觀?”

這其實是儒家的問題,因循守舊,固執不變,已成大勢難逆。

一麵要求尊崇祖宗,不能妄論,嬗變,又要求新求變,到底要怎麼好,聖人之言又不會錯?

錢龍錫神色不動,這不是普通朋友之間的交流,是君臣奏對,說不好會有很嚴重的後果,他也不能向張居正一樣評點江山,好一陣子才道:“皇上,海瑞之清,非大明之清,海瑞之剛直,非大明之剛直,海瑞非我大明之福,不當為之宣。”

錢龍錫也是狡猾,答不對題,卻還說出了一番道理來。

朱栩哪裡能讓他跑了,道:“他師從‘太祖之法’,莫非有錯?”

海瑞一心要恢複朱元璋的嚴酷治吏手段,從開始到過世,都未成功,曆經四朝,曆代皇帝還都頗為看重他。

錢龍錫不知道怎麼回答,‘非議祖宗’那是大罪,這‘大罪’是在道德上,一旦成立,千古留名!

“回皇上,”

這個時候,錢龍錫身後一個參政起身,道:“臣認為沒錯,錯在海瑞,太祖之法也沒錯,錯在海瑞借之以一己之好惡斷事,縱有虛名,亦是枉然。”

這裡說的是海瑞判案子,隻以‘善惡’為準,不去管其他,看似公正,實則是糊塗。

這倒是一個好道理,朱栩微笑道:“那當時的內閣扣押他的奏本,阻礙他的升遷,甚至屢加打壓,這是在打壓‘太祖之法’?這‘不明時政’又做何解?”

‘不明時政’,分明就是要求官員要變通,適應新變化,不能拘泥於古法。

錢龍錫與剛才的參政都說不出話來,這本就是自相矛盾的事情,誰都知道,‘祖法’早已經成不可更改的習慣。

他們兩人不說話,突然間有一個知府站起來,抬著手道:“皇上,臣以為,這是海瑞空有名望而無實績,過往之事又太過剛直,生亂而無為,是故不願啟用他。”

這句話看似有道理,實則完全背離了話題,朱栩講的是原因,這家夥說的是結果,完全牛馬不相及,甚至可以說是詭辯!

朱栩端著雞湯又喝了一口,身體舒暢了一點,慢悠悠的道:“那,拘泥古法已不可行,該當如何?”朱栩要說的,就是變通,他不止要給‘新政’正名,還要借此衝擊儒家的頑固思想,確立‘變通’的地位。

皇帝的話已經很赤,裸.裸了,古法不可行,自然是要改變,用‘今法’。

接下來,就是王安石的那三句話了:‘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這三句話一直以來都是儒家批評的重點,從司馬光等開始,一直到明朝,儒家都避談這三句話,因為不合儒家的精神,不合治國的理念,是極其‘叛逆’的。

朱栩的話說到了這裡,剛才還能反駁幾句的眾人,都不說話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要負上‘曆史責任’的。

“錢大人,你來說。”朱栩直接點名。

錢龍錫眉頭緊皺,古法不可取,自然要用今法,隻是話容易說,還要考慮影響,尤其是皇帝明顯有著強烈意圖,他怎麼敢輕易開口?

“臣認為‘新政’正當其時。”錢龍錫道,這等於是變相的承認‘變通’是對的。

朱栩不為難他,目光環顧大堂裡的人,沒有人敢與他目光相接,都低著頭,不敢說話。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這樣的話,可以知道,但斷然不能說出口的!

朱栩環顧一圈,坐直身體,笑了聲,道:“海剛峰,就是一個拘泥古法的人,終其一生毫無所成,哪怕到了晚年還是嚷著要恢複太祖之法,絲毫沒有反省之意。張太嶽,師法太祖,卻很清楚的知道因地製宜,古法與現今的區彆,根據實際情況處理政務,進行一些變通,雖然他的變革很有限,但也給我大明帶來了不少變化,福延至今。在政務,田畝製,吏治上,都給了朕很多借鑒,若是沒有他,朕不敢開啟‘新政’……”

錢龍錫很清楚,皇帝這是在對某些事情定性,也是在為‘新政’進行辯護,掃除一些障礙,默然無聲。

若是普通人,讀書人,或者說大儒,這樣講都會被天下人找各種理由來狠懟,可眼前的是景正皇帝,誰敢?

不遠處的一個內監,悄無聲息的記錄著朱栩說過的每一個字。

朱栩說了很多,最後總結性的道:“當今之人,學古習聖,不能盲從,要認真分辨哪些是適合現今的,哪些已經不合時宜,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是我們讀書的要求,同樣也能延生到政務上,不能生搬硬套,照貓畫虎,要根據現實情況做事,認真分析其中的問題,尋找新的方法、辦法處理事情,不能一味的求問古人……”

朱栩不時會咳嗽一聲,臉上冒出虛汗來,渾身冰冷,感覺有些撐不住了,便收住話頭,道:“今天就說這麼多,回去之後,認真思考一番,都給朕寫一道奏本上來,朕會給你們登到報紙上,寫不好的現在就可以搬家,出門都記得帶著帽子……”

錢龍錫等人心裡翻湧,麵色難受,還是不得不起身,抬手道“遵旨。”

“嗯,都去吧。”朱栩擺了擺手道。

“臣告退。”一群人緩慢的退了出去。

曹化淳早就看出來了,連忙上前,低聲道:“皇上,回去吧。”

朱栩點點頭,道:“今天是走不了了,明天一早走,讓唐一澤做好掩護,不要被人發現了。”

“是。”曹化淳過來,扶著朱栩回後院。

‘變通’二字說的簡單,可一旦傳出去,還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影響,尤其是那些堅定反對朱栩的人,肯定又是一大‘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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