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的倭國,人少地窄,為了做土皇帝,‘閉關鎖國’,不與外麵通氣,他們沒有火器,一旦紅毛人入侵,他們根本無力抵擋……想必倭寇之亂你們還記得,這些紅毛人可不是倭寇……”
傅宗龍,方孔炤兩人都心驚不已,此刻臉色變幻,都在揣度著朱栩的話。
“他們有一種火槍,在十倍於弓箭的距離就可射殺人畜,若是再配合上火炮,你們說,有什麼能阻擋他們的腳步?”朱栩儘量言簡意賅,沒有長篇大論。
他說是有些擴張,西方的武器還沒有先進到這種程度,但他必須給予這些‘土老帽’足夠的心裡震懾。
方孔炤與傅宗龍都不是沒有見識的人,對於紅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在聽著朱栩的話,心裡頓時沉甸甸的。
南直隸靠海,若是紅毛人在此登岸,有那樣的武器,豈不是整個南直隸都將任人魚肉?
朱栩好整以暇的看著兩人的表情,語氣越發放慢的道:“我大明現在正麵對著千年未有之變局,一麵是內憂外患,朝政腐朽,官員人浮於事,全國災情不絕,民不聊生;另一麵是海外的敵人在靠近,虎視眈眈,獠牙已經咬上了台.灣。我們是怎麼應對的?一個個都嚷著要‘緩’,‘慢慢來’,京城裡的大人們天天教朕‘治大國如烹小鮮’,不可心急……可整個天下官員,對我大明現在麵對的局勢有幾個真正了解,關心?整日的蠅營狗苟,盤算著自己的小算盤,顧官聲,為清名,動輒就是‘強諫’,‘乞歸’,看似大義凜然,錚錚傲骨,實則於國於民有何益?你們說說……”
方孔炤與傅宗龍都臉色微變,皇帝的話著實很重了,一字一句都敲打在他們心頭要害。
皇帝說的沒錯,顧清名而辭官,這是明哲保身,並不是‘為國為民’,舍大我而全小我,非君子之道。
當然,其中也有各種原因,比如‘朝局昏暗’,‘奸臣當道’,‘政見不合’等等,可都跳不出‘明哲保身’四個字,認真論起來,確實不堪。
朱栩看著兩人的表情,心裡暗爽,不知道為什麼,訓這兩人,比京城那些人還有成就感,手指敲著桌麵,繼續淡淡道:“為官者,要有一個自覺,那就是:為官者為民,非為己,從小立誌要做高官,要做成什麼事情,宏圖大願,這些都是虛妄!為官者,當有所察後有所圖,而不是有所圖而為官……所作所為當因地製宜,深入調查,專研,不能空有一腔熱血,憑著任性做事,就說鹽商之事,為什麼鬨到這個地步?你們巡撫衙門就沒有變通之法,是否一定要守著內閣的命令,強硬攤派?讀書的那些聰明才智,就不能稍稍發揮在政務上?”
方,傅二人被朱栩一番連敲帶打的有些發悶,頭上不自覺都冒出冷汗來。
朱栩的這些話是說給整個南直隸聽的,見兩人一時間都無話可說,他便擺了擺手,道:“回去吧,就朕剛才說的,寫一份發到報紙上,朕要看看。”
方,傅二人現在腦子亂哄哄的,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得起身,抬手道:“臣遵旨,臣告退!”
兩人出了門,冷風一吹,頓時麵麵相覷。
他們清醒過來,本是擔心皇帝明天包餃子,特地來商議明天的事情,打探根底,現在卻隻得到了一頓訓斥!
兩人心裡都長歎一句,皇帝終究是皇帝,他們還是‘嫩’了些。
朱栩看著兩人的背影漸漸消失,手指還在敲擊著,神色平靜。
他本想說的很多,可到了這會兒卻覺得不能一股腦子說出去,欲速則不達。
曹化淳等了一會兒,見朱栩沒有動靜,上前道:“皇上,要不,先用膳?”
朱栩心裡倒是有很多想法,不過比較亂,想了下道:“嗯,讓她們也下來吧。”
‘她們’,指的是海蘭珠,布木布泰姐妹倆。
曹化淳應聲,命人上菜,同時親自去請兩人。
海蘭珠的神態恢複了以往的歡欣,親切的拉著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一如往常,神情多少有些和緩,不再那麼清冷,拒人千裡。
朱栩招呼兩人吃飯,一邊吃,一邊琢磨。
南直隸最值得注意的並不是農業,而是商業,朱栩那個‘招標條陳’還沒寫好,端著碗,吃了幾口,突然抬頭看向布木布泰道:“待會兒去朕房間。”
海蘭珠頓時抿了抿嘴,旋即就微笑,低著頭不言語。
布木布泰眉頭輕蹙,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是。”
朱栩沒有想其他,見布木布泰應聲便繼續一邊吃一邊思忖著,待會兒他口述,布木布泰潤筆,倒是不錯的配合。
秦淮河水一如往常,靜靜的流淌,充滿了胭脂味。
沒有關停的教坊生意是越發的好,人滿為患,吵鬨聲響徹秦淮河兩岸。
有人紙醉金迷,忘乎所以,也有人輾轉反側,今夜注定無眠。
有朱栩這個‘禍亂之源’在,整個南直隸都沒有個安生。
從在朝官員,在野的勳貴,老臣,巨賈,鄉紳等等,都被一張無形的網給牽扯著。
貢院,錢謙益的二夫人李氏一臉堅定,微傾身的看著不遠處坐著的,一臉凝色,苦澀的錢謙益。
“你這又是何必?”錢謙益苦笑,右手邊的是一張和離文書。
李氏不足三十,風華正盛,臉上卻有著不符的定色,聲音異常的堅定,目光如鐵,道:“賤妾雖出身不好,可絕不作踐!老爺的品行實在令賤妾不齒,忍無可忍,還請老爺允準和離,若是老爺不肯,就請賜一道休書,放賤妾離去!”
錢謙益知道他這二夫人性格如烈火,眼中揉不得沙子,他昨日做了糊塗事,到底是被她發現了。
這‘一道休書’實際上等同於埋葬一個女子的一生,畢竟夫妻一場,錢謙益也不願害她,長歎一聲,在和離上簽了字。
李氏神色緩和,接過和離文書,還是義正言辭的道“賤妾最後一次規勸老爺,身為朝廷命官,當恪守綱紀,嚴持己身,那日糊塗切莫再做!”
錢謙益臉上也不尷尬,隻是淡淡點頭,道:“你去吧。”
李氏又看了眼錢謙益,挎著包袱,大步離去。
錢謙益對這位二夫人的離開沒有多少感觸,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沒有打開,神色變的凝重。
他文名鼎盛,才華蓋金陵,在江南結交之人遍布天下,可寫信不署名的,隻有吳家那位三叔。
這位對他有大恩,當年能躲過魏忠賢迫害,就是這位三叔從中周旋,使了不少銀子,他的複啟吳家也是出了力氣的。
於情於理,吳家若有要求,他錢謙益都拒絕不得!
可是,他心裡更清楚,這封信裡的內容是什麼,偏偏是萬萬答應不得的!
錢謙益將信放在桌上,就那麼的看著,臉色變幻不停,幾次欲拆開都硬生生的停下來。
與錢謙益一樣的,在南直隸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就包括應天府府尹,施邦曜。
施邦曜站在亭子裡,看著這封信,對著皎潔月色,長歎了一口氣。
我們施家當年欠了吳家一個大人情,大到無法償還,現在,是人家要求還一部分的時候了。
隻是這如果要償還,可能就真的要搭上整個施家……
王家,王北承,王老大人也接到了信,其中還有一個布偶。
王老大人拿著信,握著布偶,一直沉默,沉默。
這個布偶上沾著血,他幼年義氣錯手殺了人,是吳家老太爺保下來的,王家能有今天,也少不了吳家的幫扶。
吳家的關係網全麵鋪開,恐怖的驚人,若不是時間短暫,隻怕還要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