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這三兄弟,都已經六十開外,可每一個都精神矍鑠,沒有尋常老者的疲態。
吳老二脾氣最為火爆,左右看了看,哼了聲道:“到底如何,總該有個說法吧?”
吳老大倚靠在椅子上,麵沉如水,道:“暫時就這樣,等等看再說。”
“等等看?”吳老二炮火轉向吳老大,嗤笑一聲道:“還要怎麼等?等巡撫衙門反應過來,將我們都一網打儘嗎?你們都彆忘了,八年前父親就說過,二十年內必然會改朝換代!這就是亂世,就要不擇手段,搶占先機!”
吳老大眉頭皺了皺,道:“可出了景正!這幾年你都看在眼裡,他力促改革,企圖中興大明,也頗見成效,我等不能再盲動,不能做那出頭鳥!”
吳老二冷笑更多,道“成效?成效在哪裡?你看不到嗎?整個大明都亂了,天下沒有一處是太平的,若天啟年之前或許還能撐二十年,依照景正這麼折騰,最多不出五年,必然天下大亂,群雄逐鹿,大明已經離亡國不遠了!”
吳老大眉頭皺的越多,沉聲道“景正的革新雖然糊塗,得罪了太多人,但他成功壓製了各地的亂象,現在的情形遠比天啟,甚至萬曆年間要好……”
“那是假象!”吳老二聲音更大了三分,怒聲道:“是空中樓閣,隻要一根柱子斷了,整個大明都就塌掉,我們吳家不能跟著大明陪葬!”
吳老大憂心忡忡,如果任由吳老二這麼亂來,非得毀了吳家不可,心裡不安,神色猶自堅持的道:“總之在景正沒有倒之前,我們吳家決不能衝在前麵!”
吳老二一見吳老大氣勢弱了下來,越發大聲道:“我吳家想要屹立不倒,就要率先做事……”
“好了!”
吳老三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道:“現在急的不是我們,急的是巡撫衙門,是景正!他在南直隸一天就是煎熬一天,我們先不動,看他怎麼辦,我們的底牌不能全部掀開給他看!”
吳老大,吳老二兩人都是一愣,旋即若有所思,都沒有說話。
吳老三在吳家的地位是‘代家主’的角色,他開口,其他人都不能輕易反駁。
吳老三神色平靜,目光微閃,心底在自語:‘景正,現在整個南直隸都被調動起來,與南直隸作對就是自毀大明,你會怎麼做?’
這一夜,太多的人無法安睡,在輾轉反側中熬到天亮。
一大早,巡撫衙門依舊熱鬨異常,忙忙碌碌,顯然昨夜不曾休息。
從巡撫衙門不時有人走出,在總督府,應天府等各個衙門兜兜轉轉,穿梭不休。
應天府現在形成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局麵,那就是‘罷工’的商鋪越來越多,不斷的向四周輻射,可官府我行我素,對這些視若未見,自顧的忙碌著自己的事情。
朱栩來的時候,江南一片和煦,春風蕩漾,煙花漫天。
現在卻是冷風萋萋,山雨欲來風滿樓。
朱栩坐在馬車裡,看著清冷的街道,寂靜無人的前路,不由得感慨道:“朕這一趟算是開眼界了……”
曹文詔騎著馬,跟在朱栩邊上,神色多少不好看,卻還是哈哈笑道:“都是土雞瓦狗,皇上無需在意。”
朱栩笑了笑,這自然不在他心上,低頭看著手裡的一道厚厚的‘賬簿’,這是十大糧倉中‘應天糧倉’的數據。
默默的翻著,不時點頭,這糧倉當初是傅濤按照他的吩咐一手建立的,在十大糧倉中是最大的,儲糧也是最多。
很快,一群人就到了,這個糧倉不算隱蔽,離虎賁軍並不遠,名義上是總督府的訓練營地。
遠遠就看到一道道高高的城牆,防衛嚴密的侍衛,尤其在天空中一個高高的大籃子,離的近會是異常的醒目。
朱栩下了馬車,目光打量一陣,笑著點頭道:“很不錯。”
曹化淳等人都跟在身後,遠遠就看到大門打開,有一群人小跑著迎接過來。
領頭的是賀雲杉,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內監。
“微臣(奴婢)賀雲杉(李勇森)參見皇上,吾皇萬歲!”一群人神色慌張,在朱栩不遠處匆匆跪下。
朱栩打量了一眼,擺手道“都平身吧,朕隻是心血來潮,隨便來看看,不要緊張。”
賀雲杉與李勇森神色都不太平靜,還是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謝皇上。”
朱栩嘴角動了動,心裡暗歎,他這都快成瘟神了,到哪都感覺是找麻煩的。
看著一群人緊張的神色,朱栩抬腳向前走去,道“走,帶朕去看看。”
賀雲杉這次隻是恰巧與會,轉頭看向身側的李勇森。這個人是內監,司禮監派來監督應天糧倉的。
李勇森頓時會意,連忙走過來道:“是,奴婢這就給皇上彙報……”
這李勇森四十多,是宮裡的老人,當初朱栩對十大糧倉不放心,特意派出內監監督。這些內監與其他的一樣,什麼事情不用做,不能說,隻負責記錄,按時上報,嚴禁乾預。
朱栩點點頭,走進這糧倉。
這裡防衛森嚴處處都是巡邏的士兵,再遠處就是一個個大院子,拔地而起的大房子,每個房子布置都井然有序,錯落有致。
“皇上,”
李勇森小心謹慎的跟在朱栩身側,道:“這裡的防衛分三層,最外層是總督府的兵,中間是虎賁軍的,最後一層是神機營的五百人,除了神機營,其他的都是三月輪換一次……”
“這裡總共有十個倉庫,每個倉庫儲糧超過一百萬石,推陳出新,每天都有增加,每個月會向京城或者洛.陽移送過多的糧食,大致維持在一千萬石左右……”
“除了糧穀,番薯之類的也有儲備,食鹽,油之類也都有,不過數量相對較少,若是發生擠兌風潮,可以應急……”
朱栩走進了一個糧倉,一直都是麵帶微笑的打量。
處處都是水泥作物,通風,通水,防火都做的極好,至少麵上是這樣。
“這些糧倉分三層,第一層在地下,第二層在地麵上,第三層在二樓以上,防臭防腐,都不定期檢查……”
“根據朝廷的要求,這些糧倉沒有皇上的旨意是不能亂動的,十大糧倉儲備的糧食,哪怕我大明絕收一年,也可安穩度過……”
“另外,皇家錢莊的金庫,銀庫也打算與糧倉合並……”
朱栩在地上倉庫慢慢走著,聽著不時頜首。
這裡的糧食不是用麻袋裝的,而是一個個巨大的圓桶,堆積滿了地下倉庫,一眼看不到儘頭,頗為壯觀。
朱栩身後的人也都是第一次來,哪怕是曹文詔當初參與了構建,現在看到實物也頗為驚訝。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年,皇帝不聲不響做了這麼多事情,囤積了這麼多糧食。
曹化淳倒是看到過數據,但實物無疑更具衝擊性。
“還不夠!”
朱栩在走出這個倉庫的時候,斷然道:“購買,換購,收購不管有什麼方式,儲糧要繼續增加,不能浪費分毫!賀雲杉,這件事你來統籌,內閣那邊朕會給你授權,不需要在乎銀子,朕不在乎銀子,隻要糧食!”
賀雲杉這次被叫來,情知皇帝有要事吩咐,早就等著了,一聽就連忙道:“微臣遵旨!”
朱栩有心將海貿一類的事情與賀雲杉一股腦子說一說,不過時機還沒到,隻能暫時壓下。
在這座糧倉逛了一圈,吃了一頓飯,朱栩這才帶著一群人離開。
朱栩坐在馬車內,搖搖晃晃的回城。
曹文詔,曹化淳等都在裡麵,看著朱栩,幾人的表情都頗有些異色。
這完全不像皇帝的作風,皇帝好似突然間變得的‘平靜’了。
幾人都有這樣的感覺,暗暗的麵麵相覷。
朱栩倚靠在廂璧上,看著幾人的表情,笑著道:“不用猜了,朕一向是個懶人,能動嘴絕不會動手。”
曹文詔一見就知道朱栩心底有主意,嘿嘿笑道:“皇上,那麼咱們現在去哪裡,還去泡溫泉嗎?”
朱栩挑了挑眉,指了指他道:“你這馬屁拍的爛!經過這麼一遭,是不是該知道朕在應天的都會知道了?”
曹化淳頓時明白,皇帝這是故意要暴露?
曹文詔神色肅然,道:“皇上,要動手了嗎?”
朱栩失笑了聲,道:“動什麼手?朕是和平主義者,行了,你回去準備吧,一定要萬無一失,朕的臉麵可全靠你了,要是這次讓朕丟臉,你就在鎮撫司獄先選好牢房……”
“皇上放心,保證萬無一失!”曹文詔神色嚴肅,話語堅定如鐵。
朱栩擺了擺手,將他趕下車,接著也下了車,漫步的走向海蘭珠等人暫住的小樓。
朱栩與曹化淳一前一後,曹變蛟等人要更遠一些,警惕著四周。
朱栩走了好一會兒,突然停下腳步,眯著眼看著前麵道“有人說,朕要是在南直隸繼續開殺戒,將會徹底失去天下士人的心,你怎麼看?”
曹化淳神色微變,跟在朱栩身後沒有出聲。
這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現在整個大明的士林幾乎都是一麵倒的對皇帝破口大罵,一個‘昏君’的大帽子可以說早就落在朱栩的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