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變蛟找的這家鏢局並沒有多大,總共二十多人,還有些婦孺。
領頭的是一個精壯的中年漢子,為人頗為警惕,上下打量著朱栩,冷色道“我賣給陶掌櫃一個麵子,不管你們是不是惹了什麼事情還是其他,我隻負責給你安穩帶入天.津衛,其他的一切與我們鏢局無關。”
陶掌櫃,是惠通商行旗下的一個小掌櫃。朱栩抬手,學著普通人模樣的笑道:“李鏢頭放……”
朱栩還沒有說完,這位精壯漢子已經轉身走了,顯然不屑與朱栩這樣的‘富家公子’交談。
朱栩嘴角動了動,有些無語,他不是富二代啊!
曹變蛟立在朱栩身後,麵無表情,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四周。
那精壯漢子剛走,一個瘦瘦弱弱,看上去十三四歲,麵黃肌瘦,穿著卻不錯的小姑娘走過來,仰著臉看著朱栩道“你們跟我來吧,你們的馬車安排好了。”
朱栩看著她,這個時候已經不能算是小女孩,眼神有著倔強與怯弱,語氣沒有尋常女孩的清脆,更多的是一種‘滄桑’感。
嚴格說來,朱栩與這個世界接觸並不多,尤其是人,他見的相當的少,被困在皇宮,活動範圍有限。
他笑了笑,跟在女孩身後,低聲對曹變蛟道“不要那麼緊張,放輕鬆。”
曹變蛟哪敢放鬆,皇帝現在幾乎將天下人都給得罪了,真要是被人知道皇帝微服出宮,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前仆後繼的來刺殺。
“是。”他神色不動的低聲道。
女孩領著朱栩來到一輛馬車前,看上粗糙,很普通,很耐用的那種。
“這是你們的馬車,”女孩轉頭看著朱栩,神情很是安靜,道:“有什麼需要你就喊,吃飯我會給你們送來,沒事不要亂走,路上可能不太平。”
朱栩點頭一笑,道:“好。”
他很想體驗一下,說著就抬腳上馬車,簾子一掀開,頓時一愣,馬車裡已經坐了一個人,十五六歲的少年,衣著比女孩還好一些,神情帶著一點厭煩,一見朱栩就皺眉轉向窗外。
朱栩轉頭看向身側的女孩,不等開口,那女孩就道:“他與你們坐一個馬車,這麼大,不用就浪費了。”
曹化淳神色微變,剛要說話,朱栩就擺手,笑道:“也好,我這下人不太喜歡說話,路上這麼長,找個人聊天也好。”說著就踏上馬車,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女孩未帶詫異的看了眼朱栩,並沒有說話,直接坐上馬車,拉起韁繩。
曹變蛟微怔,道:“你駕車?”
女孩目視前方,遙望著車隊前方,不在意的道:“嗯。”
曹變蛟又認真的打量了女孩一眼,沒有說話,繞過馬頭坐到了她的另一邊。
馬車沒有動,車廂內,那少年坐在主位上,目光看著窗外,始終都皺著眉頭,一臉的不耐煩。
朱栩陪坐在邊上,沒話找話的道:“你也是去天.津衛?”
少年紋絲不動,理都沒理。
朱栩眨了眨眼,又道:“現在天津.衛的落戶還不多,你是去探親?”
天津.衛現在來說還是一個水路聯合的軍事基地,不過隨著遼東的威脅消除,天.津衛,登.州水師的戰略地位消失,在朝臣心目中都顯得無關緊要。
天.津衛的駐軍基本上都被抽調,融入了北直隸,山.東各級,現在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在開墾荒地,接納災民。當然,還有一部分在留守碼頭,構建防禦陣地,防止敵人從這裡登陸,直逼京師。
這種說法是來自朱栩,在朝臣們心底裡多少有些‘可笑’。
少年轉過頭,上下看了眼朱栩,不冷不熱的道:“我不喜歡說話,你路上最好安靜一點。”
朱栩眉頭挑了挑,饒是他多少也有了些尷尬,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笑道:“好,聽你的。”
外麵的女孩似習以為常,倒是曹變蛟臉色變了數遍,這整個大明,整個天下,有幾個人敢與皇帝這麼說話?
隻是朱栩沒有說話,他也就沒有擅動。
車隊忙忙碌碌,不時的裝卸,顯得熱鬨異常,短時間沒有立刻啟程的意思。
朱栩依靠著廂璧,一邊無聊的打量著少年,一邊思忖著京城裡的事情。
他之所以這麼著急的離京,一來是想出來看看,二來也是為了早去早回,可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儘快走,他要給內閣六部,順天府,魏忠賢等騰出時間,騰出手來。
一旦魏忠賢動手,他在京城會成為‘變相’的掣肘,群臣會不斷的給魏忠賢設置障礙,魏忠賢也會束手束腳。可他要是不在京城,朝廷就沒有了掣肘魏忠賢的信心,魏忠賢也將無所顧忌,大步的推動既定計劃。
朱栩輕輕吐了口氣,睜了睜眼。
世事難料啊,沒想到他也有成為改革的阻礙的一天。
少年被朱栩打量的渾身不自在,不滿的道:“你要是沒事可乾就睡覺,反正路還長著。”
朱栩這才定神的看向他這少年人,笑了笑道:“我還在等人,看你也挺無聊的,咱們聊聊天吧。”朱栩是閒不住的人,讓他在車廂裡麵對著一個人,無所事事的乾瞪眼,實在是難以忍受,更何況,他也想了解一下外麵。
少年胸口起伏了一下,皺著眉頭,旋即低頭閉眼,道:“不要說話,我要睡覺。”
朱栩嘴角動了動,臉上有些發熱的笑了聲。
一些東西養成習慣,還真是不好忍受,因為彆人不搭理自己,心裡居然有了怒氣。
‘不能脫離群眾,不能孤高和寡,不能高處不勝寒……’
朱栩暗自警醒,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他估計得瘋。
少年低著頭,不知道是不是假睡,反正是真不想理朱栩。
沒多久,魏忠賢就找來了,一身的華服,雖然沒有穿蟒袍,可一看還是尊貴顯赫的老者。
他看著普通的馬車,神色不變,遠遠的就躬著身走來。
曹變蛟做了個手勢,然後對著裡麵道:“公子,魏先生來了。”
朱栩正尷尬,聞言就道:“好。”說著掀開簾子,從馬車上跳下。
魏忠賢剛要行禮,朱栩擺手,道:“一邊說去。”
魏忠賢低著頭,跟在朱栩身後。
朱栩來到一塊荒地前,眺望著遠處的農田,背著手道“準備的怎麼樣了?”
魏忠賢躬著身,道:“回皇上,都準備好了,錦衣衛那邊也轉來不少證據,奴婢已經調集好人手,隨時可以做事。”
朱栩點點頭,目光眯起。
從崇禎三年起朱栩就一直要魏忠賢養案,已經三年多了。京城又是天下官員彙集之地,是大明的心臟,聯通天下,真要是大規模動起來,天下都要被驚悚。
大明的田畝,經濟,文化,甚至是政治各個方麵都被士紳階層把持,要是不能對他們動手,朱栩這場浩浩蕩蕩的改革實際上從一開始就失敗了。
可以說,不動士紳階層,大明的痼疾就無法根除,哪怕朱栩能勉強渡過小冰川,也能平定周邊,可這個‘痼疾’還在,大明遲早還是要再回來,重新麵臨同樣的問題,更加的不可救藥。
可海外,是沸騰不休的大航海時代,接著就是轟轟烈烈工業革命,大明卻還在走一個死循環!
朱栩怎麼可能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不管出於哪一個方麵,徹徹底底的改革事所必行,誰都不能阻擋!
朱栩心潮如海,過了一會兒,淡淡的道“朕知道,宮外都在傳,朕要清理閹黨,要罷免徐大化,還說什麼要關閉東廠,無非都是捕風捉影的瞎猜測!吳淳夫現在在太仆寺吧,調他任大理寺卿,你親自去傳旨。”
吳淳夫是閹黨鐵杆,原本的刑部侍郎,後被排斥,調去太仆寺。
六部九寺,其中也就大理寺權職最重,經過改革,甚至與刑部相當,地位非凡,不是一般人可以任職的。
魏忠賢心裡大驚,沒有想到皇帝會突然給他這麼重的‘恩典’,猛的跪地道:“奴婢謝皇上恩典,奴婢絕不負皇上信任!”
朱栩點頭,道:“你心裡有數就好。這件事,對朕,對大明的重要性你應該知道。所以,任何一件案子都要有理有據,都要經得起彆人的推敲,質疑,大理寺那邊要進行公審,不能給彆人留話柄,大理寺的報紙也要準備好,案情要清晰明了的告訴天下人,刑訊逼供,誘供,栽贓陷害這些通通不許有……”
魏忠賢知道,他以往的經曆不好,更清楚皇帝話的重要性,跪在地上,直到朱栩說話,才道:“皇上放心,奴婢一定不會給任何人留把柄,說閒話的機會!”
朱栩頜首,道:“你們做的完美,也不能阻擋彆人散播流言,京城注意一下,看看都有那些人在搞風搞雨,挖出幕後主使,依照大明律法辦……”
“奴婢遵旨。”魏忠賢道。
朱栩望著遠處,聲音依舊平靜的道“夏糧在即,北直隸這次是要給天下人看的,一定要從快從重,一應奏報送到錦衣衛,朕會不時查看……”
魏忠賢依舊跪在地上,道“是。”
朱栩之所以要將魏忠賢找來再交代一番,無非就是擔心這件事會成為天下士紳攻擊朝廷,攻擊皇帝的把柄。
西南剛剛穩定下來,若是給了士紳口實,讓他們強烈反彈,西南真有可能會變成無底洞般的泥沼,這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