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之資格極老,致仕前也是二品大員,不比周維京差,進來也隻是拱拱手,臉上一片幽厲。
他看著周維京,沉聲道:“周大人,事情我都聽說了,我這是代表杭/州父老前來,告訴周大人一聲,我們都支持周大人懲治凶徒,維護杭/州安寧。”
周維京神色淡漠,眼角輕跳,他記得,幾年前杭/州有一場兵變,他是布政使,這位老大人在京城也是這麼說的,結果除了那副總兵,其他人都被無罪釋放,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他目光掃過大堂內的人,除了寥寥幾人,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目光中說不清道不明的閃躲。
周維京心底的怒氣再起,此刻算是深刻的明白,朝廷整肅官場已迫在眉睫,不整肅不行了!
不過他沒有衝動,臉上硬是擠出一絲笑容,看著張輔之道:“老大人說的是。”
張輔之也看清了大堂裡的情況,情知周維京現在即便不是六神無主也應該有些慌亂,目光犀利的道:“周大人,老夫不是說說,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明言!”
周維京深吸一口氣,看了眼張輔之,又看了眼周之夔等人,道:“老大人不必費心了,本官會妥善處置。”
張輔之見周維京對他還是十分警惕,不肯多言,眼神閃爍著,也沒有再說。
不過周之夔卻沒有放過周維京的意思,追著道“周大人,士子都在門外等著,還望您出門安撫!”
所謂的‘安撫’就是要逼周維京做出一些保證了。
周維京妥協不了,這是皇帝朱栩的國政,他心底也不願就這樣讓步,冷冷的看了眼周之夔,對著張輔之道:“張老大人,煩請您說幾句話,我還有要事與諸位大人商議。”
張輔之渾濁的雙眼一縷縷精光閃過,也沒有拒絕,應聲道:“那好,我就替周大人安撫一下門外那些士子。”
周維京淡淡點頭,轉身向內堂走去。
周之夔自然想讓周維京去說話,那樣可以逼著巡撫衙門讓步。可也看到了周維京的堅定,瞥了眼張輔之,心生一計。
張輔之看著周維京走了,也不再咳嗽,掃了眼剩下的眾人,轉身緩步向門外走去。
周之夔連忙跟過來,在他邊上,滿含深意的低聲道:“老大人,可以多講一些。”
張輔之麵無表情的瞥著他,豈會看不出他的心思,漠然的道:“周大人,凡是皆有規矩,規矩之內可橫行,規矩之外會橫死。”
周之夔眉頭一皺,神色有些難看的道:“老大人,此話何意?”
張輔之哪裡會理解這個後輩,緩步就來到大門前。
李德儒走過來,在周之夔邊上,看著張輔之的背影,冷笑道:“你難道不知道這位老大人的外號是‘兩麵賊’,他怎麼可能公然去得罪周維京!”
周之夔頓生後悔,沒有將周維京死死攔住。
杭/州府衙門外,侯歧曾,陳子龍等人混跡在人群中,高聲大喊。
“還科場清明,還浙/江公道!”
“昏官庸吏,滾出浙/江!”
一聲高過一聲,隨著時間慢慢過去,聚攏來的人更多,足足有三百多人,將巡撫衙門前後圍的是水泄不通!
張輔之一走出來,一個士子就衝上前,大聲道:“張老大人,您是我杭/州先賢,定要維護我等士子,敢問巡撫可有說些什麼?”
“是啊老大人,朝廷要打壓我等,要廢除科舉,斷我等仕途,還望老大人仗義執言!”
“老大人,您要為我們說句公道話啊!”
一乾士子圍過來,吵嚷著要張輔之幫忙說話。
張輔之目光犀利,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神色冷了一分,嗬斥道:“夠了,圍堵官府衙門乃是重罪,都給我散了!用不了幾日周巡撫就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解釋,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張輔之擺起架子來,以他的年紀威望,一乾後進學子還真不好針鋒相對,更何況,他還是張溥的‘家長’,他們都需要尊重的人。
張輔之說完,就拄著拐杖,慢慢的走了。
一眾人本就是烏合之眾,隻是被攛掇而來,暫時還沒有什麼紀律,對視著,有人開口要走,便三三兩兩的開始走,不多久杭/州衙門前後就恢複如常,一乾士子都消失無蹤。
士子們雖然走了,可一係列事件的影響卻在飛速擴大,周維京的政改遇到了麻煩,不說停滯,也變得極度緩慢。一些本來靠過來的官員,現在也態度莫名。
總督衙門的王永光倒是影響不大,經過連翻整肅的各府駐軍都紀律良好,沒有受複社影響。
可不過一日,周維京又怒氣的在杭/州府衙門摔杯子,複社的一名骨乾給他上了一道奏本,滿滿當當的人名,全都是複社之人,要求巡撫衙門著重提拔任用!
這也算是曠古奇聞,民間的一名士子,居然給了他一分名單,要求他根據名單任命官吏。
簡直是荒唐至極!
李東旭也被複社之人的膽大給驚到了,站在一旁道:“大人,複社太過囂張,需要儘早遏製。”
周維京何嘗不知道,可他現在陷在浙/江官場泥潭不可自拔,根本沒有能力去對付複社。他首要的,還是要政改,隻有完成政改,他才能掌握杭/州政務,擁有權力,否則處處受製,不說做不成事,哪天怎麼死了都不知道!
他坐在那,鐵青著臉,變幻一陣,道:“按察司那邊繼續盯著,本官會儘快處置,本官要出去幾日,你在這盯著。”
李東旭不知道周維京想要怎麼處置,在他看來,根本沒有辦法,除了朝廷讓步,安撫好江南士子。
杭/州府不遠處,一座大院子已經整修完畢,一座座監牢也拔地而起。
一間牢房內,田爾耕坐在椅子上,一邊舔舐著手裡的匕首,一邊望著對麵,被綁的結結實實,渾身是血的年輕人。
田爾耕臉上有一道疤痕,一動就顯得猙獰,外加他這樣的動作,更加可怖。
對麵的年輕人披頭散發,從頭發縫隙看著田爾耕,渾身發抖,還是大罵道:“閹黨走狗,東廠鷹犬,我輩風骨,豈是區區刑具可以屈服!”
田爾耕毫不為所動,坐在那,仔細的摸索著手裡的匕首,心不在焉的道“給你個機會做首告,否則我就抄了你張家!”
張采嘴角動了動,旋即咬牙恨聲道:“走狗,休想!我張家乃江東望族,豈是你一個閹賊說抄就抄的!”
田爾耕臉上猙獰一笑,目光森森的看向他:“看來你還不知道,我在應天府殺了多少人?多少侯爵公伯,多少二品,三品的大員?彆說你這個張家,就是那個張溥,我說抄也就抄了!”
張采掩藏在亂發後麵的臉色變了變,南直隸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隻是也不甚明白,可要是東廠抄他們家,那就不同了,哪怕一點風險都不能冒。
現在的大明,沒有家族的支撐,根本就難以出頭!
一個東廠番子走進來,在田爾耕耳邊低聲道:“大人,公公直奔雲/南去了。”
田爾耕不在意,目光看著鋒刃,道“嗯,這個人,不要餓死了,沒事就上上刑,周巡撫那邊先拖著,就說我們正在查。”
“是!”那番子一抱拳,快步走了出去。
張采聽著田爾耕的話,心裡一顫,抬頭冷聲道:“閹狗,你到底有什麼陰謀,有本事衝著我來!”
田爾耕眼角跳了跳,猙獰的嗤笑道“我衝著你來,你也得受得起!”
張采的失蹤在外麵並沒有引起多大動靜,複社的人認為被關在了家裡,張家的人又認為是與複社的人藏在一起。
張溥這幾日在張家人眼裡,是靜下心來,老老實實的讀了書的。
此刻,張溥揮毫潑墨,板正的楷字飛速的在一張張紙上成行。
他不是在抄書,而是在寫信!
他張溥是有大野心的人,這次麵對巡撫衙門,他深深的感到力量不夠,想要讓巡撫衙門‘知錯認錯’,他需要更大的力量。他這幾封信是寫給一些僅聽過或者知道的人,這些人也都是文社的魁首!
他要聯合他們,成立更大的文社!
“大明需要改變,隻有我能拯救大明!”張溥雙目閃爍著熾熱光芒,輕聲低語。
他將信一封封的裝好,今晚就要發出去。他已經選好了地方,要在虎丘會一會天下英雄!
張輔之回到府上,喝了口茶,冷眼看向邊上的管事,道:“乾度都在乾什麼?”
那管事小心的看了眼張輔之,道:“八公子一直在房裡讀書,從未外出過。”
張輔之目光冷冽的盯著這管事,臉上淡漠至極。
管事心神一緊,噗通一聲跪下,哭喊道:“老爺,八公子昨夜出去了一趟,小的攔不住啊!”
之前張家人都不在意張溥,可自從出了複社之後,再無人敢輕視。
張輔之神色冷漠,卻沒有發怒,隻是語氣冰冷的道:“給我記住,我活著一天,張家就都得聽我的,你要是再敢放他出去,我就打斷你四肢!”
那管事跪著連連磕頭道:“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曆史上,張輔之沒有活過明年,張溥是後年中的進士,再次一年,召開的虎丘大會,聲震天下,令京師側目。
張輔之料理了家事,便轉向後院休息。
與此同時,應/天府往杭/州的的官道上,一輛輛坐滿東廠番子的馬車,極速越過長江,直奔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