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心便同情地搖搖頭:“我看你這表情……無生仙門真有人去和劉公讚接觸了?”
真龍深吸一口氣,叫自己平靜下來。
“和你多說果然無益。你禍亂心智的本領,也算得上是當世一絕了。”她臉色不好看,聲音很沉,“你說你成事,短則三天、長則五天。倒真是巧,我要成事,也需要這些日子。”
“那麼就瞧一瞧吧。到底是鹿死誰手。”真龍語氣嚴厲,可還是忍不住往牆壁上瞥了幾眼,“等我神功大成,不論你們再有什麼陰謀,都是徒勞罷了。”
丟下這些話,仿佛很怕李雲心再說出什麼討厭人的言語——真龍的身形略一閃爍,很快消失不見。
李雲心臉上的神色未變,仿佛真龍的到來隻是一陣微風造訪罷了。他伸手又在牆壁上點了幾下子,周遭的環境重新變成此前那個荒涼孤寂的星球。
……
……
在東海鎮的驚濤客棧,劉公讚又見了數位使者。與此前的老畫師一樣,他們帶來的是同樣的消息——有人試圖積極與他聯絡,打算同他見上一麵。
經過一整天的思考之後,劉公讚在第二天的時候出了門。
這時候是正午,太陽懸得老高,但熱意不足。他已通過自己的渠道發出一些消息,約對方在白水鎮附近的海邊相見。但他本能地認為事情該不會這樣簡單,其間應有許多的波折。於是出門的時候做了安全的準備,打算隨時應對不測。
約定的地點在一塊海礁旁。大船難以駛入,小船在附近航行也很危險。因為不足一米的水麵之下處處都是利刃一般的片狀礁石,所以得名插刀灘。他立身在岸邊的一塊礁石上,等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還是不見人。
海浪衝刷礁石,發出單調的背景音。礁石之下的海水很潔淨,仿佛會流動的玻璃。
劉公讚手捏法訣等了這麼一會兒,不禁開始想如果李雲心在此,會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景。
他相信在心哥兒的計劃裡,應該有自己的一部分——儘管兩人自分彆之後就沒有什麼機會再聯絡了。但他陸上這些日子做所的事情,也都與李雲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李雲心料到玄門覆滅之後各地的大妖會出世,也料到了眼下的世間亂局。他此前去了蓉城,隨手留下幾步閒棋、扶持了一個容王——而今容王,不,容帝應決然在他的幫助下,已然成了氣候。
他建立起了二聖教,希望越來越多人的願力能為心哥兒在做的事情提供些助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還一直通過這種方式聯係著。
隻是他當初在做那些事的時候——譬如收服了黑刀、去了蓉城,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呢?如果是無心,可真是運氣太好。
到如今有人要見他。劉公讚覺得倘若心哥兒能算到如今的天下大勢,也該能算到對方與自己的接觸。
那麼……他希望自己扮演怎麼樣的角色?怎麼做?
可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劉公讚就想明白了。
李雲心不是一個輕易信任彆人的人。他既然給了自己如此多的信任,意味著對自己的眼光、想法、應變的能力都很有信心。既然如此……也許依著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正可以幫得上他吧。
他想了這些事,又抬頭往海麵上看了幾眼,可還是什麼都沒有。
於是又低頭往礁石旁的水裡瞧了瞧。
又看了幾眼,忽然歎口氣,搖搖頭:“我自負已是大成玄妙的境界,又得了龍王的真傳,一身修為不算天下頂尖,但也是罕有了。沒想到竟沒看出你來——看起來海裡的無生仙門中人的確有高明的手段。”
他一邊說一邊微微皺眉:“閣下,現身吧。”
水麵上忽然蕩起一陣漣漪。周遭的景色一暗,複又明亮。但劉公讚已經可以感覺到某個禁製張開——他與附近的一片海天被包裹在裡麵了。
一個身影從他足下礁石旁的淺水裡升起,凝聚成形。
來者也穿一身道袍,被浪頭托著,跳到石上來,距離劉公讚不過兩三步。
劉公讚麵沉似水,那人卻露出笑意,行了個道禮:“通天龍王請不要見怪,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與龍王相會,有些話不能被旁人聽了去。所以在此設下禁製,想叫龍王先看一看。如果以龍王的修為一時間也看不破,說明這個禁製可用。”
他又行一禮:“在下無生仙門方士,琴風子。”
劉公讚心裡微微一愣,意識到來者與自己原本所想的並不一樣。他在驚濤客棧聽陸白水說了些海妖的事情,也見過不少陸妖。因而在他看來即便是妖魔學了人的那一套,終究還是有許多的差異的。他們心中那種暴虐的本性,始終不同於人。
可看麵前的這個人,說話做事都與人無異,態度也異常和善……倒是一奇。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覺得事情反常,心裡倒更加警惕。於是將琴風子打量一番,沉聲道:“要找我的就是閣下。”
“是。”琴風子也打量他,“我來此,是有些話要告知通天龍王。李雲心上了萬年老祖的當,眼下被困在龍島。龍大琴君也上了真龍的當,亦被困在那裡。真龍在用秘法煉化琴君,一旦成功,便可重回太上——”
劉公讚抬手打斷他的話:“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嗯?”琴風子一愣,“龍王又是什麼意思?”
“你是無生仙門中人。來見了我卻立即向我通風報信。如果所言屬實,閣下是想要做什麼?如果不是,要欺騙我,卻又會叫人一眼看穿。”劉公讚皺眉,“要說是開誠布公,節奏也未免太快了些。”
“……節奏。”琴風子重複這兩個字,然後輕歎一口氣,“好吧,是我唐突。隻是……我和李雲心相處了幾天,以為他很推崇的劉公讚也該是與他一樣脾性的人,說話也會省事許多。沒料到叫你起了戒心。”
聽了他這話,劉公讚的臉色略有緩和。他倒是笑了笑:“和李雲心一樣脾性的人,天下該是再沒有了。不過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真同他接觸過。海上發生的事情我略有耳聞,現在想聽你說一說,我才好判斷。”
琴風子知道他的意思,便把那些日子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劉公讚所知道的事情,是從各個渠道彙總而來。少不了許多捉風捕影之言,甚至略有些誇大。如今聽琴風子原原本本地說了,才曉得當時是怎樣的一副激蕩人心的情景。他也從琴風子的言語當中聽到不少旁人絕無法編造的、有關李雲心的細節。因此心倒是慢慢安定下來。
到這時候再看琴風子,就越發覺得不同。
這海妖也是有趣。仿佛是向往李雲心的那種英雄氣概、奇計迭出的急智,因而對於這個“敵人”大有好感。劉公讚便在心裡笑笑——他隻見了李雲心豪情萬丈的一麵,卻沒有像自己一樣見到另一麵。如果有,眼下就不會真覺得“李雲心如今的處境極為凶險”了。
琴風子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才道:“如今龍王信我了麼?”
劉公讚想了想:“倒不必叫我龍王了。這世上配得上龍王這名字的,有一個就好。你可以叫我劉先生。我聽了你說的事,可以確信你同龍王有過些交情。但另一個疑問,還不得不說。”
“——照舊是老問題。你對龍王有再多的欽佩之情,本身的立場也仍是無生仙門中人。何以站到我們這一邊呢?”
琴風子輕歎口氣:“說到這裡,就要說另一件事。也正是我擔心被旁人聽去的事情。”
他說了這話,又掐幾個指訣。於是兩人身邊光芒連閃爍,似乎禁製又變強了些。
做完這一切,他才壓低聲音:“剛才我對你說的那些,正是仙門授意我說的。以下我要對你說的,才是我自己要說的。”
“李雲心如今在龍島,找到一個法子將自己保護起來。老祖暫時奈何他不得,真龍暫時也奈何他不得。因此,打算將他引出來。所以你才會聽到許多的消息——說他落難、遇險。我們放出這些消息,是想要引一些人來入陷阱。最主要的目標,就是你。”
“一旦你落入我們的手中,就可以以此要挾李雲心。我們相信李雲心有極大的可能因為你的性命而改變他原本的計劃。你就是那個誘餌。”
劉公讚想了想:“那麼在原本的安排裡,由你對我說剛才的那些話。叫我覺得你的確是個異類,當真為了意氣來向我通風報信,而後引我入甕麼?”
“正是。想你既然與李雲心意氣相投,那種說話的方式該有奇效。”
劉公讚一笑:“你們高看了我。我不過是一個俗人罷了。那麼,接下來你要說的是什麼呢?”
“接下來要說的,是一些與我仙門有關的事情。但暫且擱下。”琴風子略一猶豫,“我是否可以,問一個我個人想要問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