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 他們是人(1 / 1)

心魔 沁紙花青 1562 字 28天前

“但我那兩位師弟已經入魔,大肆搜捕雲山之外的修行人。我哪裡敢在陸上待呢?於是一路往海裡來。就在快到東海邊的時候,又被真武子給撞見。一追一逃,一直逃到了這大洋的儘頭。走投無路,隻得遁入弱水了。”

李雲心點點頭:“的確沒有彆的去處了。”

但他意識到,有關當年在雲山之內發生了什麼,這位萬年老祖語焉不詳。

說是因為“自己給兩位入魔的師弟說了些好話導致被疑心”。如果是一群凡人,這種事情說得過去。可當時在雲山之內的應當都是玄門的精銳了。這些精銳懂修行,難道隻有他能看得出那兩人“或許有救”麼?

該有隱情。

但眼下不是追問隱情的好時機。於是李雲心將疑問暫記下了。

“你該聽說過,弱水可以禁絕神通。”萬年老祖沉聲道,“往弱水中深入,神通便會漸漸消退。那時候真武子的修為遠勝於我,我隻希望弱水能叫他知難而退。但我這位師弟,或許是心裡有從前的舊怨,竟尾隨不放。我隻能越走越遠。”

“我的神通減退,真武子的神通也減退。等到他覺得再往前、就真沒法子離開弱水的時候,到底是不追了,返身回去。可那時候我已經沒法子回了。弱水當中有什麼東西能夠慢慢禁絕妖力、靈力。倒不是說走得越遠這禁製之力就越強。其實都是一樣的。隻是那禁製之力慢慢往身體當中滲入,實際上是在弱水中待得越久,神通就越弱。”

“那時候我如果回頭,必然會在離開弱水之前靈力全失、沉入海底。弱水不能載物……我可能得在水下走上個千萬裡,才能回到洋上去。”

“其實如此也不是不可接受。但就在我兩難的時候,竟在弱水中看見一座島。”

李雲心輕聲道:“就是如今無生仙門在弱水中的駐地?”

“正是。”

“那麼如果不方便細說,老祖就略過吧。”

老人卻搖搖頭:“沒什麼不能說的。弱水中的那座島,同蓬萊、方壺、瀛洲一樣,都並非尋常的海島。位置不定。龍王真想找,也未必找得到。”

“我上了那座島,想著歇息片刻再做決斷。可這一歇,就歇了幾個月。島很大,上麵什麼都沒有——平滑如鏡,堅逾精鐵。我歇了那幾個月,想明白一件事。”

“玄門我是難回了。逃出雲山的時候,我很是殺傷了一些人,必然結下仇怨。隻怕那時候在他們眼裡,我也和真玄子、真武子一樣入了魔。”

“可真玄子、真武子知道我進了弱水,也許就在外麵等著我。我出去了,豈不是送死。”

“再有……我當時已經兩千六百歲了。我是希夷玄妙境界……活到兩千六百歲,已是罕見的長壽。如果修為再沒有精進,羽化也就是幾十年間的事。”

“如此一想,覺得陸上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至於天人……我那兩位師弟幾乎殺上雲山天人還不露麵,我對他們也頭一次起了疑惑。”

“如此,打算在這島上等死。”

“這一等……等了一百多年。”萬年老祖微笑起來,“龍王可知道,為何玄境修士壽元難過三千麼?”

“因為靈氣過度充盈。”這個問題,李雲心此前思考過。因而如今答得順暢,“肉身淬煉的速度跟不上靈氣充盈的速度。玄境修士體內的經絡無時不刻不在吐納調息,想要停止這種調息唯一的辦法就是散功。可誰修到了玄境,會為了活命自毀雪山氣海呢。這可就再沒有從頭修行的機會了。”

“正是如此的。”萬年老祖點頭,“我的壽元隻剩下數十年……卻又活了一百年!且越來越感到頭腦清醒!再回想從前修行的日子……才驚覺自己是將活生生的人修得渾渾噩噩了!”

“打這時候起,我頭一次意識到天人所傳的功法或許有問題。在我之後四萬年的修行人大概少有這種念頭——因為後來天心正法已經日趨完善,絕少出現疏漏了。且人摒棄情欲也是漸進的過程。他們放棄掉一些心裡的東西,身體就會更強大些,兩者相互影響,便將他們的疑慮洗去了。”

“唉。其實何止修行人如此,凡人何嘗不是如此呢。以人心裡的東西換來權勢或者榮華……世間的道理都是一樣的。”

“總之,我猜或許正是因為弱水禁絕了我的靈力。靈氣既然不能繼續在體內充盈,我自然不會死。玄境的肉身又近乎不壞……這肉身也就不會衰敗了。可到這時候,我想要出弱水也不能了。離開弱水,於我而言就等於要死去了。”

“原來你是這麼活了四萬年。”李雲心輕出一口氣,“原來如此。那麼也是因為真玄子和真武子的事,後來的玄門才嚴禁修士死後修鬼道吧。那麼他們兩個後來……”

老人擺擺手:“不急。”

“後來我既知自己不會死,神智又漸漸清明了,就想要做些事。我想了想玄門從前所做種種……雖說是牧養萬民,可何曾在乎萬民生死呢。心中並沒什麼真切的憐憫,隻是本能一般行事罷了。”

“我想要做些事……先得將我的感悟、心得傳承下去。我從雲山殺出的時候身上有些法寶。可以叫我離開那島、又有法子找回去。離了弱水我還能再活幾十年——如果細水長流地用,也能做不少事了。於是打算找傳人——大洋深處沒有人,便找妖魔。找到幾個合眼緣的,帶回弱水慢慢調教。在這弱水裡,我有玄境的肉身,誰都不能害我。”

“又過了數百年,總算調教出幾個合用的。但他們在弱水裡沒法子修行,隻能到洋上去。我無生仙門……說是在九海中廣布眼線。可其實多半是為了修行罷了。我門下漸漸興盛,就有了人手可用、可以派去陸上打探消息。就是在那時候又知道,真玄子、真武子竟然從世上消失了。”

“到那時已經過去近千年。一千年前的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加上玄門害怕後人又效仿我那兩位師弟做鬼修、刻意掩蓋了當年的事,最終竟幾乎無人知曉了。再往後……世間就有了黑白閻君。”

“黑白閻君,就是真玄子和真武子?”李雲心問。

“我不清楚。不敢肯定。”老人搖頭,“隻能說,有可能。”

李雲心沉默了一會兒:“那麼你說天人也隻是力量強大些的人……隻是因為他們之前傳下的功法有疏漏?”

“不單是這一點。”老人發了一會兒呆。又在茶壺上摩挲一陣子,“我後來神智逐漸清明,又回想起得到天人法旨時的情形。”

“我做宗座的時候,得到過三次法旨。”

“那時候渾渾噩噩,隻覺得天人在夢中說話時的聲音威嚴無比,叫人生不出半分不敬的心思。但之後逐漸清醒再回憶那時候……感覺卻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

“那種聲音不是威嚴。”老人的語速變慢,像是在邊想邊說,“而該說是……無比的憤怒、痛苦。因為什麼痛苦我不清楚,但覺得那憤怒是對我們的。他們憤怒我們的修行太慢……太慢了。將近萬年隻修了十幾個玄境出來。”

李雲心默默地點了點頭。

謝生說天人叫人修到太上,隻為了要他們的軀殼。萬年老祖的推斷與謝生的說法相互印證了。他的確說了實話——至少說出來的這些,都該是實話。

不怪他多疑。隻是他向來身處波譎雲詭的計謀當中,實在被算計怕了。他不可能輕易地完全相信任何一個人。

“那麼,除此之外呢?還有什麼叫你覺得他們是人?”

“因為我見過一次不同尋常的事。”萬年老祖看著李雲心,沉聲道,“也是因為那件事,叫我知道龍島並非隻是單純的真龍的居所而已。它另有極大的用途。也叫我知道,為什麼天人將玄門祖庭設在雲山之上。實際上他們是想叫我們鎮守。”

“鎮守什麼?”

“雲山本身。”

“不同尋常的事又是什麼?”

萬年老祖笑起來:“龍王聽說過幽冥吧。也該聽說過幽冥的入口就在龍島。”

他指了指自己:“這說法,正是我傳出去的。”

李雲心猛地皺起眉:“是你放出的假消息!?”

“哈哈……龍王的疑心太重啦。”萬年老祖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消息不假。但是我的推斷。原本也沒想要散播出去。可龍王該知道,一件事,幾萬年。哪怕隻有幾個人知曉,也總有不小心泄露的時候。且我原本就並沒有打算爛在肚子裡。”

“曾與幾個得意的門徒探討過。或許是他們其中的哪一個有意、無意地泄露出去了。我當時所見稱得上管中窺豹,這麼多年過來,也覺得我的猜測沒錯。”

“那件事……約發生在四萬年前。那時候,我已經在弱水裡待了兩千多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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