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東海龍王的心情與他們不同。那七位是徹徹底底的驚。而他的驚中還有喜。
如此……他就好從中做事了。
那李雲心果然不叫人失望——至少現在不叫他失望。眼下,他越強,東海君才越開心呢!
他說了這句話之後,站起身來。在殿中踱了幾步:“此事非同小可。兄弟們,咱們得小心了。”
他一邊說一邊觀瞧諸位龍王的反應:“西海君被殺,真身至今不知所蹤。我與他毗鄰,想著兄弟情誼、想給找到,供養終老,可也找不到。唉。”
“前些日子近萬人被李雲心和那妖女殺敗,咱們已經顏麵大損。不說諸位,就是我這裡,也有些妖王開始不安分了。此事萬不可再縱容……依我之見,咱們得齊發大軍,將這禍害儘快斬除——浩瀚君,你怎麼看?”
與陸上諸龍子一樣,海上的九位龍王原本也秉性各異。東海龍王與西海龍王性子類似,離得也近,關係算是好些。
但如同人世間一般,凡事隻要牽扯到階級、利益,就必生齟齬。
龍島被三座仙山拱衛。曰蓬萊、曰瀛洲、曰方壺。東海龍王掌管蓬萊,西海龍王掌管瀛洲,北海龍王掌管方壺。餘下的六位龍王統領“六野海”——這“野”便是“在野”的野。在這六位龍王當中,屬浩瀚海龍王封疆最大,物產最為豐饒。而這位龍王的性子,也是最為桀驁不馴的。
據說常在自家龍宮中說,我浩瀚海抵得上一個西海加上東海。我修為又比那兩個高些,憑什麼叫他們去守禦龍島呢?因此每有不忿之意,與三位鎮島龍王的關係也不睦。
其實這也是平常事。君上總有馭下之道。叫鎮島龍王稍弱些、叫野海龍王稍強些,令彼此爭鬥不和,也可保他們不會齊心犯上。
眼下東海君彆人不問,偏問這位浩瀚龍王,就是因為這一層。
浩瀚龍王自視甚高,除了神君沒有服氣的。如今雖說李雲心竟將廣生玄妙境界的紫夜真人打死了——可浩瀚龍王原本就不大喜歡無生仙門的人。但凡事情沒有親曆,總是很難感同身受。又因著對東海君也瞧不起……東海君一問他,便曉得他會怎麼回——
“哼。東海君是想咱們再叫人恥笑一番麼?”浩瀚君生得方頭方腦,據說真身是深海當中極凶猛的一類魚屬。眼睛小,鼻孔大,嘴巴也大。聽東海君問他這話來,就覺得這位兄弟是想要拿自己開刀——自己這個素來與他不和的都被他壓製、不得不讚同了,這事兒也就沒什麼懸念了。
可他偏不這麼乾。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陸上的那些雜毛,也配稱一聲龍王?!”
“先前那近萬人是怎麼回事?嘿,一群烏合之眾!沒有統一的調度,沒有主帥,他們不敗——”他一攤手、歪頭、環視諸人,“誰敗?”
“那紫夜真人?嘿……無生仙門,獨立咱們九海之外。那個萬年老祖據說學的還是陸上功法,更與咱們格格不入。叫他去的時候我就不讚同——誰知道和那陸上的雜毛是不是勾結一路的?眼下說死了?哎,誰親眼瞧見他怎麼死的、怎麼傷的?誰瞧見了?”他又一攤手,“我覺得有蹊蹺。嘿嘿……蹊蹺不不止在這兒呢兄弟們!”
他說得興起,站起身來。
東海君眉頭猛皺。但不說什麼,隻走到自己的座旁座下了——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想想那個李雲心最開始是奔哪兒來的?東海。”他轉眼看東海君,冷笑連連,“咱們都知道,據說是神君召他來。可又不給進龍島的法子,他就跑來了東海。東海君說是為了取咱們而代之——他初來乍到、也是玄境,能一個人統管九海麼?你當咱們傻麼?”
“他要的,是你的東海吧?”
東海君臉色一沉,猛地挺起身。
浩瀚君一擺手:“你沒有虧心事,聽我說完又能怎麼樣?”
“比方說——咱們比方說嘛,神君瞧你東海君不好使喚,想叫這李雲心換了你。那你自個兒想要弄死他,卻沒法兒——嘿嘿,你彆這麼看我。我說得對不對?咱們也都知道那李雲心和你鬥過,還跑來你蓬萊島周邊耀武揚威一番又走了——所以想要叫咱們弟兄也和你一起做這事。”
“咱們真要是攪進來,保了你,惹怒了神君,誰保咱們?兄弟說對不對?”
有三個龍王點了頭。餘下兩個耳語一番。
東海君再“按捺不住”,挺身道:“攪進來?之前叫紫夜真人去,不是大家夥兒一起讚同的麼?要攪,早攪進來了!”
浩瀚龍王又冷笑:“哈,這可不算。那是無生仙門攪進來了。乾我們什麼事。東海君,你現在想要叫大家幫忙,總得讓咱們安心——神君怎麼和你說的?說了什麼?說出來聽聽呀。”
“哼。你們不信我,可以自己找神君問。”東海君沉聲道,“神君神通廣大。沒準兒咱們現在在這裡說的話,她就聽著呢。你們不怕叫神君覺得自己不會辦事,就儘管再去問一次!我此前已經說過,這李雲心不過是條攪混水的魚——咱們安逸太久,神君放他來曆練咱們!”
“他在陸上,與那鵬王有勾結。你們也都略知陸上近來的事,是我誆你們麼?這種人,神君會叫他執掌東海、蓬萊?浩瀚君,你我平時不和。可在這種時候鬨意氣——”他重重地一拍扶手,“你是太不知輕重!”
浩瀚龍王一瞪眼,暴**光:“你訓我?!你當我是誰?!你島上那些蝦兵蟹將麼!?呸!你的人儘是一群孬種慫貨,叫咱們給你出頭?哈哈哈,大笑話!你自己料理你自己的去吧!!”
東海君猛地起身,踏兩步逼上去,破口大罵:“你在我的地界猖狂?你這海底吃泥的玩意兒在我的地界猖狂!?”
又轉身一指五位餘下的龍王,瞪起眼睛大喝:“好啊,不想攪進來啊?好啊——這事兒我也不管了!我本來就想攜美歸隱像萬年老祖一樣做個逍遙隱士也快活——這東海我不要了,蓬萊我不要了,你們儘管去鬨吧!看看鬨沒了我的東海,你們那兒還保不保得住?!誰愛去誰去!!”
瀚海君大叫:“走!走走走!咱們走!誰怕你!”
這兩位龍王都作勢要往外走——但東海龍王腳步既快且大。浩瀚君身形比他高大,卻走得慢、反而落在他身後了。
等到東海君走出了殿外,眾人才曉得他是當真要走。忙起身有的拉東海君,有的拉浩瀚君。好言好語一番才給勸回來。
這兩位龍王就都坐在椅上,陰沉著臉,誰都不吭聲。
北海龍王看著像是個白胡子老爺爺,須發皆白。大抵是化形時候自己喜歡這模樣。性子也與外表類似,有些老成持重的味道。見諸人都沉默不語,他咳了一聲,開始打圓場:“這個,啊,大家,啊,和和氣氣的,多好嘛,啊。”
“東海君這個事嘛,啊,不至於、不至於,啊。”他擺擺手,“不至於誆大家夥兒嘛,啊。神君看著嘛,啊,哪能不知道呢。”
“要我說麼,啊——”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再擺手、皺眉,“咱們這個精銳儘出,啊,是叫人見笑。但是呢,人少了,這個,啊,力有不逮,對不?”
——從前沒人喜歡聽他說話。
慢慢吞吞。他說一句話的功夫,彆人能說三句話。但如今誰都不樂意吱聲兒。
東海君的話、的做派、的憤怒,叫他們確信他的確不是在誆人了——其實原本也隻是稍有疑心罷了。東海君與北海君說得對。真龍神通廣大,這蓬萊島又是龍島門戶。八位龍王齊聚一堂,真龍怎麼會不知曉。東海君說的若是假的,神君早降下雷霆之怒了。
此前不言語,與浩瀚君的心思多少有些類似。可折騰也得有分寸,真攪亂了,誰能得好兒呢。
便聽北海君又說:“依我看,啊,這麼著。”
“咱們領兩軍去。去精銳,有主帥。穩穩地打,啊。紫夜真人,這個不是傳了話兒了麼?說那個李雲心,啊,自己布了陣、守在陣眼。那是知道自己勢單力薄,啊,要堅守待援嘛!”
“咱們兩軍呢,一軍,啊,嚴防周海。另一軍呢,圍了他,啊,慢慢地打!磨嘛——”北海君一攤手,“慢慢地磨嘛。磨去了他的陣,再磨他的人嘛。這個神君——”
他說到這兒朝臉邊虛虛一拱手,仿佛確信真龍此時在聽著:“是要曆練咱們嘛。為什麼呢?啊?為什麼呢?我琢磨,啊,也是看咱們平時,啊,這個鬨得兄弟不睦,唉,不像話嘛。借此叫咱們齊齊心嘛,啊。”
東海君把身子往後一仰,冷笑:“哼。我還是那句話。我的人不去,誰樂意去誰去。我的那些個——”
說到這兒斜眼看浩瀚君:“蝦兵蟹將,頂什麼用?哪兒比得上浩瀚海——廣闊!富饒!兵強馬壯!個頂個兒的都是好漢!一個人頂我的三個人用!浩瀚海一軍就把那個陸上的雜毛兒——啊,叫我沒辦法的——給活捉了嘛。”
浩瀚君一拍扶手,騰地站起來:“你念咒兒給誰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