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東海君眼下說的,則是不得不出手的理由之二。東海說得是——是呀。既要召他們上島,為何不叫東海君放人去?即便是不想叫你知道這事,也該另給他們通行的秘法。”
“然而真龍神君不是旁人。她當真因為東海君的緣故,而叫那兩人偷偷上龍島……豈不成了畏懼東海君了?這會是個大笑話——為君上者,威嚴萬方,豈有懼下之理。那麼,便隻能是因為另一件事了。”
黃冠子一笑,伸手一點麵前的妖魔:“她正想叫東海君,做一回門神、試刀石。”
“東海君必然不樂意叫那兩人過、必然會起衝突。你們爭鬥起來,你就是最後一道試煉了。若他們本領真的大,將東海君鬥敗落了、去了龍島……那麼君上自然就成了可有無可、可被取代的了。”
“若他們本事不濟,敗在君上這一關。那就說明君上可比他們強得多——神君便是想要再找幾個新寵臣,也得多花些時間了。這些時間,君上正可以用來力挽狂瀾。”
“東海君,我說得可有道理?”
這大妖便又怔了一會兒,皺眉:“先生……都是你的推測——”
黃冠子笑起來:“這種推測可並不少見。實際上,這種事倒是陸上最常見的——東海君不了解陸地諸國。那陸上的王朝當中的帝王、官員,最喜歡玩這種把戲。這些事在君上這裡看著,覺得雲裡霧氣,都是推測罷了。可若是在那些人的眼中,便和白紙黑字地寫明了告知你也沒什麼區彆。這個……就叫做官場之道、權術之道。”
“否則,東海君想想看——一千年你忽然得到真龍的寵愛,擁有了如今的蓬萊仙山。其中原因為何?君上想不明白,或許便是因為當時其中有很多類似的關竅,隻是看不出罷了。”
“一千年前的時候,君上的運氣好,得了這一切。到如今再一個一千年……君上還想要隻憑著運氣、任由事情發展麼?”
妖魔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了。隻顧在廳中踱步。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道:“可、可是——”
黃冠子歎氣:“沒什麼可是了,君上。最壞的結果,也隻是咱們會錯了神君的意。將她喜歡的兩個陸上龍子給斬殺了。可在那種情形下,神君又能怎麼樣?大不了將你斥責一番罷了——已損失了兩個得力乾將,難道還舍得損失第三個麼?”
“但如果是咱們猜對了,你卻不動手,後果可就可怕了。君上樂意拿自己的修為、前程去賭這一遭麼?君上舍得這蓬萊島麼?”
黃冠子坐在石墩上,身體穩得仿似生了根。但語氣忽然低沉下去:“何況……君上還有另外的理由。”
“若被那李雲心突入蓬萊島、帶走了明月夫人……”
東海君的身子一頓。臉上猶疑的神色一掃而空。
他猛地轉過臉,凶悍地看來自共濟會的道士:“先生說說看,我該怎麼做!?”
黃冠子這才猛擊一掌:“這才是我們想要東海君該有的樣子!”
“東海君且聽我說。這件事,咱們分成三步來走。”
“第一步,先剪除李雲心的黨羽。據我所知他此行帶了兩個助手。其中之一的通天君,已被君上擒獲。另一個修為平平,不足為懼。所以說,第一步君上已經走完了。”
“第二步,就是將那李雲心給拿下。”黃冠子興奮地挺直了身子,“我此番來蓬萊,也是身負我會的責任。你我雖屬不同的勢力,可在這件事上的目標是一致的。君上不想要李雲心出現在東海、登上龍島。而我們……則想將這個毀掉了雲山、共濟會的罪魁禍首捉回去。”
“所以這第二步,要活的。”
東海君聽到這裡皺了眉:“他是玄境……要格殺已是萬難。又要活捉談何容易?”
黃冠子一笑:“那通天君不是在君上手中麼?真龍既然欽點了通天君來龍島,他必然是個重要人物。咱們雖然不曉得……可李雲心該清楚。所以必定來救!”
“你我便以逸待勞。先以那明月夫人——上官月作要挾、再以這通天君——九公子作要挾,不愁他不上當。”
他說到這兒,見東海君麵色猶疑,便又笑:“君上不必擔心。我曉得你要說什麼。李雲心嘛……嘿嘿。有些人他不管,有些人他卻是必然會管的。我們與他鬥了這麼久,吃了許多虧。這是咱們為數不多的收獲了。”
“咱們先派人去挑釁他。將他撩撥得憤怒起來了,再將他往東海深處引。君上曾對我說東海廣闊,深處還有許多修為高強、連君上都約束不得的大妖。到時候我們使人略一挑撥,他們必然鬥起來。叫李雲心和那些大妖鬥——車輪戰上一段日子,無論那些大妖敗落還是李雲心敗落,對於君上而言都是大好事。”
“而後將他引到咱們布下的陣中——”
東海君皺眉沉思,忽然打斷他的話:“先生可了解畫道麼?”
“我的分身被李雲心給封了。我聽明月夫人說畫道的手段極神奇……我隻怕他封了我一個分身,是有什麼琢磨不透的手段……”
黃冠子聽了這話大笑起來:“東海君多慮!”
“東海君,要我說,那李雲心打散東海君的分身,還封禁起來之後……必然還得裝模作樣地對著那紙研究許久。旁人看在眼裡,隻覺得是真有什麼本領,當真要做些什麼——咦?東海君?”
他麵前的大妖魔聽他說到這裡,臉上的神色就變了變。
黃冠子覺察他神情有異、眨了眨眼:“東海君可有什麼沒對我說的?”
妖魔便略尷尬地說:“倒叫先生說中了。昨晚我的分身被打散……我心裡著實忐忑。不知道這陸上的家夥有什麼我不知曉的手段……於是又使一分身,遠遠地看著了。”
“正看到李雲心在那船的甲板上待了好久的功夫、在那紙上畫來畫去……”
說到這裡就不再說——他一個東海的龍王,玄境大妖。在“自家”被封了分身,立即就慫得暫時隻敢“遠遠地看著”了,這種事誰好意思說。
黃冠子不好笑話他。隻抬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這就是了。君上想一想,他真要用畫道的手段做些什麼、藏著瞞著還來不及。哪有在東海上——明知這片天地與你是化身一體的——大大方方擺給人看的道理。這個……分明就是做給東海君看的。正是叫你投鼠忌器——暫時不敢將他怎麼樣、更不敢將那九公子怎麼樣呢。”
他話鋒一轉,又冷笑:“一個月之前的李雲心,使畫道的手段成事,我還要擔心。如今麼……”
“他自作聰明,攪亂了天下的靈氣,叫凡人不能再修行,也叫玄門分崩離析。可卻忘了——對於我們這些人而言,也隻是修行變得艱難罷了。該有的神通、略作變通大部分也還使得。”
“但他的畫道,原本就是要將天地萬物的靈力詳細地刻畫進畫卷裡。從前天地之間的氣機雖不可琢磨,但就如同東海之上的潛流,看著亂,總有規律可循。而今他在這天地之間一攪……靈力狂舞,沒有個數萬年的功夫平息不下來。他那畫道的手段、尤其是高深的手段,已用不出幾分了——嘿!他倚仗自己有妖魔身……結果才是自斷一臂!”
說了這些見東海君還在皺眉,便曉得是他隻顧著自己說得痛快。卻忘了這大妖魔久居海上不問內陸,並不很了解道法那些玩意兒。便耐著性子,將手在半空中一揮。
虛空裡便出現小小的一池水。
他再往水裡吹一口氣,水麵上登時現出密密麻麻的漩渦,水花兒四濺:“東海君請看吧。這池水,就好比從前的天地氣機。雖有許多的渦流,看著亂,但日子久了,咱們總還知道哪裡有幾個漩渦、怎樣轉、力度如何的。因而施展法術的時候,就依著那渦流來。由此才事半功倍、可以移山填海。”
“畫道的手段類似——他們也觀察了漩渦的多少、流向、力度。然後以特殊的技巧把這些在法紙上模擬出來。而後再用畫道的手段時,便好比操縱提線木偶,隻動那法紙上的東西,便也將真實世界中的漩渦牽動了。”
說到這裡,又將手探進水中、蠻橫地一陣亂攪!
“東海君再看——這是如今天地中靈氣的模樣。都被他打亂了。咱們身處渦流裡,雖亂,可偶爾趕上了潮流,還能降法術施展出來。可那李雲心用的畫道,非得叫他先將這亂局模擬在畫紙上,才能再反過來作用這一池亂水。”
“然而此時已經沒了規律,正如我的手在水中亂攪,他有天大的本領也使不出來!”
“之所以叫東海君不要擔心,便是因為東海何其廣闊、靈力又何其混亂!他如今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而也隻能待在甲板上裝模作樣地給彆人看罷了。”黃冠子的眼中冒出熱切的光,“咱們吃了他好多虧。如今終於將他的事情一一查清……如此天時地利人和,非叫他把從前欠下的賬,統統都還了來不可!哈哈哈——他豈會想得到,有我這樣一個人在東海君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