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算懂了吧。少龍主……想要做龍主。因此想要借此機會血洗天下,開創一片新天地。原本的計劃中,或許就有上雲山的打算。而今見形勢大好,也真地打算上雲山,看一看可能存在的、或許能夠掣肘真龍神君的東西了。”
“正是的。”
睚眥便又沉默一會兒:“那麼少龍主……的另一半究竟從何而來?”
琴君也沉默一會兒:“我也不曉得。”
睚眥點點頭——不知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還是接受了“琴君或許不想告之自己”這件事。
“好吧。”他說道,“我雖無少龍主這樣的誌向。但……能順便向遠處走一走,也是一件美事。”
而這時候,他們麵前鏡中的情景又變化了。
兩人說這些話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那化身極青大帝的蘇玉宋也已開始說話——卻是在對陣前的玄門修士們說的。
“有些人該已聽說過此獠的名號。但另一些人,或許還不曉得。”蘇玉宋的聲音清晰明澈,但自有一股沉穩莊嚴的味道。他的化身金光燦爛輝煌無比,身周更有若隱若現的祥雲、鮮花,襯得他如同神祇一般。
卻也襯得他掌中的螭吻愈發萎靡,全沒了真境的龍族大妖的氣派。
“如今本尊便叫天下周知,此獠究竟有哪些罪狀。”他頓了頓,揚手一拋,那螭吻龍身便如同繩索一般被他拋上天去。可仍被一道金光束縛,並不能活動自如。
雖說這螭吻龍身此刻隻有數丈罷了,但對於尋常修士的身形而言仍可稱得上“巨大”。
他如今離了蘇玉宋的手到了空中,立時不安分起來。有些低階的修行人對他指指點點,他便攢足了力氣猛地張口——登時頸前逆鱗豎立、鬃毛蓬起、龍須飛揚,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放射出懾人心魄的凶光。這凶相、合著真境大妖魔的威勢,不但將周圍一大片低階修行人嚇得目瞪口呆——更是叫更遠處那些低階的妖兵妖將神不守舍、魂不附體,差一點將手中的刀兵都掉落在地上了。
——龍族妖魔的威壓,即便到了窮途末路還如此強橫。真如此刻一般在將要絕命時狂暴地發散出來,哪裡是這些修士、妖魔能夠禁受得住的!
這情景倒叫蘇玉宋未料到。本是為了羞辱一番振奮士氣,豈知羞辱未成倒叫這妖魔將己方人嚇了一大跳。
立即冷哼一聲微微抬手,那龍身便離地更高了些——低階修行者們胸口的一股驚惶沉悶之氣才得以抒發了。
“哼……到了窮途末路,還冥頑不靈。也罷,爾等好好聽著——聽一聽這妖魔是個什麼來曆、都做了些什麼事、而今又落個怎樣的下場。也好叫爾等來犯妖魔心中警醒……來此白白送死,究竟值不值當!”
“此妖,乃是龍族第九子,真身螭吻,封號渭水君、自稱李雲心的得道真人境妖魔。”
“原本在慶國洞庭一地逞凶,後竊取了我玄門至寶通明玉簡。我玄門修士不欲引發天下大劫,便隻遣人去尋寶回來,卻被此妖殺害。又遣一真境修士、欲勸他迷途知返,卻又被此妖設計殘殺。”
“此獠竟行此種惡事,便無法留了。因而才有琅琊洞天昆吾子宗座率人往渭城去、欲除魔。豈知那洞庭之中的洞庭老妖亦與此妖沆瀣一氣、夥同諸多妖邪一道、暗中設伏——”
蘇玉宋倒是未說實情,而是牽扯進許許多多旁的妖魔來。因為倘若他將實情說了——譬如什麼李雲心原本是化境修為被封,卻除了化境巔峰、遍體法寶的淩空子;而後成了化境的妖魔,卻除了穩坐渭城調度、成竹在胸的真境月昀子;此後成了真境,琅琊洞天的玄境宗座率人去渭城圍困他……結果卻落了個玄境宗座身死的糊塗賬——
這些事倘若說出來,還哪裡是振奮什麼士氣?
分明是漲妖魔的士氣了!
可即便他如此說——場中原本震天的喧鬨聲,也慢慢變得越來越小了。
廣闊的戰場上,有挾著血腥氣的風呼嘯而過,那真境螭吻的龍身亦掙躁動不休,卻似乎被封了言語,無法說話辯解。但到時候這許許多多的低階修行人卻已經曉得這樣一件事——
這家夥……化境時候除掉了玄門中難得的天才淩空仙子……又除掉了真境的月昀子真人。而後到了真境,又因為他,一位玄境的宗座隕落了——
修行一途進境極難。許多時候初入化境的人仰望化境巔峰,便是要仰望一輩子了。可這妖魔短短數月便從化境修至得道真人境……
他……倘若不是個殺星,便是個煞星啊!沾上他的人,豈有好下場?
聽了這些話,便有許多原本站在他身下的修行人略略往後退了退——似乎覺得離他稍遠些,就安心些。
蘇玉宋細數了李雲心的種種罪狀,足足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最終道:“……今日此獠被我帶來陣前。便是要——”
話說到這裡,卻忽然聽到對麵敵陣中暴起一個清亮尖利的女聲來——
“放屁!”
登時一片嘩然——竟有人敢如此對聖人說話!
地上的修士頓時憤怒地叫嚷起來——如同潮水一般躁動不休。蘇玉宋祭出龍子,雖然說了許多叫這些人心驚膽寒的惡事,也可算達到些目的——令他們知曉,即便是這樣凶惡的龍子也是要乖乖就縛的。至少在此刻,蘇玉宋在這低階弟子們心中的威望一時無兩。
忽然聽到如此無禮的話,豈能不怒?
可這些人憤怒,境界更高些的修士們卻未怒。不但未怒,倒是從臉上……浮現出些許的驚詫、凝重之色來。
因為隻感應叫罵之人的氣息,便曉得……很強。
即便不是玄境的巔峰,也相去不遠了吧……
且還看到,那如同海洋一般的妖魔戰陣中,忽然起了一道漣漪。這漣漪,則是由無數的妖兵妖將構成的——來者,在妖陣上空掠過。所到之處低階的妖兵妖將皆匍匐於地、誠惶誠恐、伏拜的波濤飛快向著兩側翻卷!
妖魔們向來桀驁不馴,可如今做出此種驚人舉動,便意味著來者是一個龍族——且有強大可怕威壓的、修為接近玄境巔峰的龍族!
龍子當中的前幾位的大妖魔向來行蹤隱秘,世人對其所知甚少。見過真麵目的,更是寥寥無幾。因而見了如今這陣勢,許多高階修行人便猜測——或許是此次大劫的幕後推手、龍大囚牛至此了。
然而等來者慢慢地進入視野、能夠看清模樣了——才疑惑地意識到並非龍大。
來者,乃是個威風不可一世的女將。
身量修長。著黝黑大袍,束燦爛銀甲。頭發不是烏沉沉的,卻是暗沉中帶金光,仿佛陽光被禁錮在發絲裡。挽成一個雙刀垂雲髻,其上裝點不是金銀發簪,數柄寒光閃閃的金銀小劍。
兩道秀眉細劍一般地飛揚,一雙明眸黑多白少,瞳孔裡豎兩條金色細線,雙目儘是重瞳。
鼻梁尤其高挺,刀劈斧砍一般。少有女子的秀美,多是淩厲的肅然——再合著其下兩片紅唇……
隻瞧這女子的相貌、身段,便覺寒意凜冽、煞氣森森,仿佛是九幽煉獄當中美貌卻危險的修羅女來了人間一般、叫人非但不敢直視,反而更想遠遠地逃開去!
她所行過之處,陰雲滾滾,寒意逼人,詭異非常。瞧她這氣勢、排場——
卓幕遮微微皺眉,低聲吐出兩個字——
“煞君。”
而後頓了頓:“……怎麼這樣強。她不是龍三麼?”
龍三嘲風、封號煞君。此刻出場,便成了場中除去雙聖以外,修為最高者。
尋常的大妖魔有神通,但多是天生的神通。精通寥寥數種,餘下多倚仗肉身強橫。可龍族之所以為妖中皇族,便是因為龍族天生的神通遠比尋常大妖魔更多、更神異。或許是因著由兩種元氣融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但如此的龍族更有同樣遠超尋常妖魔強橫的肉身。因這兩者結合在一起——
一個近乎玄境巔峰的龍族大妖,就絕非尋常的妖魔、修士所能衡量、揣測的了。
這煞君未出場,聲先到。等她在空中行至陣前的時候,身邊的低階妖魔兵將已伏拜得漫山遍野了。
她性格如其封號。也不說旁的,隻冷冷地一笑,厲喝道:“兩個藏在雲山縮頭縮腦的老東西,自稱雙聖卻滿嘴胡言亂語。好好同本君說說看——你此前所說的,是不是放屁來著?!”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仿佛刀槍摩擦互擊,又仿佛利刃切割金玉,刮擦每一個人的耳膜,隻叫人脊梁發麻、遍體生寒——
“本君倒是聽說,龍九李雲心殺你們的什麼仙子、真人、宗座,並沒彆人相助、全是自己做的!那洞庭老魚早在昆吾子到渭城時就往東邊真龍神君處去了——李雲心到哪裡夥同他?”
“依我看,分明是你這老賊怕說了這事、反叫你那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孫更畏懼了,才胡謅一通、是不是?!”
“我龍族的人——戰敗被殺倒沒什麼好說的。可你卻要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先問我煞君允不允!”
她聲色俱厲地說了這話,蘇玉宋未發話,卻有人忍不住了——
乃是個真境的劍修。
這劍修說來也是交了好運——原本是化境的巔峰罷了,有殺劫未渡。可到了戰場倚仗手中一口神兵擊殺許多妖魔,竟渡了個假劫,僥幸晉入真境去。他初入真境,道心未穩,也還有許多的世俗情感。先見道尊與劍尊現身,心中已是激蕩了。又見被縛的龍族大妖,更熱血澎湃。
到如今——聽煞君“口出狂言”——他既有低階修行人的心境,又無高階修士洞幽燭微的能力,可正是什麼都不怕了。
兩軍陣前原本已寂靜,他便正破空而出,自人群中喝道:“狂妄妖魔,你才是口出狂言的不知死類!先接我這一劍!”
這話脫口而出,聲若洪鐘,氣勢非凡。既厲喝了,掌中登時暴起一團燦爛金光——
……卻忽然便熄滅了。
但何止金光熄滅?就是連他的生機也一同熄滅了。
——原來他的話剛出口,那煞君想都未想抬手便遙遙地一指!
空中登時閃出三柄電芒繚繞的光劍,轟的一聲便撕裂了虛空、直往他身上射去。
煞君出手,自有暗中警惕的玄境高人援護——也是與此前聖人斬妖王一樣的道理。死掉一個新晉的真境不是什麼大事,但卻關乎臉麵與士氣!
三道劍光亮起、來回穿梭,立時在那真境修士麵前交織出一麵燦爛的大網來。
可……也正如劍聖卓幕遮刺出的三劍一樣,三道銀芒在半空中便忽然沒了蹤影——下一刻,那真境修士的身軀轟的一聲爆炸開來,連帶周遭數百低階修士都被波及,炸了個血肉模糊!
這一炸,不但將他的肉身毀了,就連殘魂都未留。三道銀光芒去勢不減,回身便走。那些玄境的修士既未攔住已失了臉麵,又豈會叫這妖魔的法寶走脫?立即紛紛來擋。
不擋倒好,這一擋——三道銀光芒立即並作一道、翻滾著發出撕心裂肺的轟鳴聲——
將那些來攔的寶貝,全攪成了碎屑!
一切都發生在數息之間罷了——一個煞君的三柄光劍,頃刻之間就將敵軍陣中真境修士轟了個神形俱滅、另破了三個玄境劍修的法寶!
這手段極類似此前卓幕遮擊潰三妖魔殘魂時手法,不是示威還是什麼呢。
一時之間妖魔陣中呼聲如雷動,倒是玄門處再次血流成河了。
至此時,蘇玉宋再不能沉默。便哼了一聲:“爾等妖魔,此刻為這龍族大妖歡呼,卻知不知,爾等在他們眼中不過豬狗賤畜一般?”
說了這話抬手隔空猛擊!
那三柄還在半空中的銀芒便忽地一頓,光芒儘消,現出了原身來。
原來是兩枚角、一枚銀羽毛。可雖遭猛擊現了原身,卻仍未損毀。在半空中晃蕩了一陣子又複去勢——電一般地回到煞君掌中了。
這龍三嘲風收回了法寶,便又放聲冷笑:“這就是聖人的手段?依我看,同本君不相上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