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廣王破陣(1 / 1)

心魔 沁紙花青 2968 字 28天前

快活的笑容,終是在金光子的臉上綻放開來。

將這些話一字一句地說給李雲心聽了、再看他臉上所有的神色都消失,隻餘冷到了骨子裡的平靜之後,她抬起一隻手臂:“給了你這樣多的時間,又告訴你這樣多的秘密。本座對你也算仁至義儘,你也該懂得知足。那麼而今隻剩一件事——”

“叫本座堂堂正正地、將你轟殺至渣吧。”

下一刻——

就如同她的語調一樣平靜。李雲心身前三步之外,憑空乍現三十六柄金光奪目的小劍。但這劍隻在視線中殘留了短短的一瞬——仿佛要特意叫李雲心看清楚他所要麵對的是什麼——繼而猛轟上去。

無論人修與妖修都不可能有時間應對。光芒跨越三步遠的距離所需要的時間,是用“一瞬”來形容都嫌太漫長的。

就在李雲心口中一個“你”字戛然而止、剛剛來得及從腦海中產生第一個念頭之前,這光劍與他身畔由“清明”、“河圖”兩位畫中神人所構建的護罩撞擊到了一起。

——一道火焰流星的一般的火光當即從李雲心立足處射出,沿途的空氣在一瞬間被撕裂、擠壓,瞬間變成大團大團閃耀濃重火光的熾熱雲氣,標示出這顆“流星”轟擊過的軌跡。自空中一路掀起的氣浪也呼嘯著轟在地麵上——那裡本已經一人多高的火焰即刻儘數熄滅,仿佛天空中的天人張大了嘴用力鼓蕩出一口氣,頃刻之間撲滅所有的野火。

轟隆隆隆隆一連串的巨響!!

被淩空擊飛的李雲心在地麵上一口氣犁出了長達五十米的焦痕、掀起漫天的泥沙土石,最終陷入一個湖泊般巨大的深坑裡——

這深坑……本該是長治鎮的。但如今一切都消失不見——撞擊時所產生的可怕力道、氣浪、高溫,在三息之內將那小鎮中所有的建築物都撕扯得粉碎,又在三息之內將其焚成漫天的飛灰。

數米深的焦黑坑底,李雲心的全身都燃起火焰,足足花了三息的時間才散去。而後再見他——頭發已全散了,淩亂地披下來。發絲之間還有青煙絲絲縷縷地冒出來,難以想象經受了怎樣可怕的洗禮。

身上以妖力所化的白袍更破爛,與其說是白袍,而今倒不如說是勉強能夠蔽體的破爛布條。其下露出他筋骨強健的身軀來——

這身軀卻已成了金燦燦的顏色,無一分完好的皮膚了!

再向外,可見得到兩道微弱的金光——勉強看得出是人形,圍繞他流轉不休。然而也已經慢慢黯淡,似乎再支撐不了多久。

他像金屬的雕塑一般站立在坑裡,許久之後才輕輕地吐出第一口氣。便是隨著這口氣,他的身上迸出無數道更加細小的創傷來。然而創口裡卻沒有血流出,似是都已經流儘了。

而後他像一部在經年的風霜中鏽蝕了很久的老舊機器一樣,緩慢而艱難地仰起頭,看天上的金光子——

劍宗的女冠仍高踞在雲頭,而那雲頭則壓得低。她與她身後的三十六名一動不動的劍修弟子自雲頭上看他,且襯著天空裡波瀾詭譎的光——仿若無比威嚴的神人。

“好……手段。到底是聖人的寶貝。”李雲心呸了一聲,吐出混雜著內臟碎片的血沫,“死在你的手上,總好過死在那群蠢道士的手上。”

麵目模糊的金光子微微笑了笑:“這種惺惺作態倒是不必了。做給誰看呢。”

“明明心裡悔恨得要死,卻偏要拿出這種豪邁豁達的態度來。你我都是聰明人,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呢?”

“以為你這麼……‘豪邁’地死,我殺你之後也會生出些什麼‘惺惺相惜’之情、然後‘悵然若失’麼?我自然不是道統劍宗的那群蠢物,所以自然也不會那樣想、叫我心裡的快意大打折扣。”

金光子輕舒一口氣,微微閉了閉眼睛——似是在體會這務必快意的一刻。

但李雲心低聲道:“原來是我犯了個錯。”

他的聲音已極沙啞了,像是嗓子漏了氣。但金光子的神通叫她聽見李雲心的話。於是張開眼:“你犯的錯太多了。說的是哪一樁?”

李雲心向前走了一步。身上的金血灑落到地麵上,騰起一聲青煙:“如今看,你催動這琉璃金光劍似乎也不是毫不費力……你……還用了怨氣。”

金光子快活地一笑:“再有呢?”

“所以你……拉了一群雜兵送死,先叫我殺。修士們體內所蘊含的靈氣……不是凡人可以比擬的。我殺得足夠多了,你用怨氣做引子,再引發劍陣啊……”李雲心微微眯眼,仰起頭,“我在渭城也用了這個法子,怎麼沒有想到呢。”

金光子遺憾地挑了挑眉:“是了。你說的全是。還可以告訴你的是——”

“我現在同你廢話,也是在調息養氣,好發出下一擊轟殺你罷了。且我還知道——”她起手,虛虛一劃,“你化了真龍身在天上左突右竄,也做了些彆的事。”

“他們同你爭鬥,不曾留意。但是我在一邊旁邊卻看得清楚——劍宗的飛劍來斬你,你或躲避或反擊,身邊爆發出光彩來——你便趁著那光芒爆發的時機,淩空以玄光畫陣。”

“你的確是個高明的丹青道士。竟然能在這種凶險的環境裡、在這樣多紛雜紊亂的靈氣流裡布陣。但……還是那個錯誤。”金光子聳了聳肩,“不要把我,想得跟道統、劍宗的那群人一樣蠢。我修了百年的劍道,劍宗的劍兵激出的玄光是什麼樣子,我清楚的很。你我都是極重細節的人——你瞞不過我的眼。”

“我叫你殺修士用怨氣引陣,你又何嘗不是呢?你在空中布下的陣……也是需要怨氣作引的吧。隻是你那陣……太慢。”金光子冷笑,“你快不過流光。”

終是在她說了這句話之後,李雲心的身體裡像是被抽掉了什麼東西。

此前他傷得狼狽,但終究身軀挺拔,末路時也有幾分豪傑氣。然而到了這時候,他的身體才委頓了。他臉上的豪氣慢慢消弭,最後變成徹底的平淡——那是一種失掉了生機的平淡。

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微微退了一步,最後坐倒在地上、將雙臂搭上膝蓋。

他微垂著頭,聞到地上的焦臭氣、血液的微腥氣、還有空氣被極度的高溫、雷電所轟擊出的……熟悉的……清新臭氧味兒。

然後才抬起來茫然地看天、又茫然地揮揮手。

於是天空亮起來了。

廣闊的天空之上,一個又一個的節點被點亮。這些璀璨的光點仿若星辰,彼此之間被更加細微奪目的光線連接,構成了一幅遍布天空的巨大畫卷。

似乎……是畫了一個披甲的將軍,在刀槍如林的敵陣中衝殺——看著,像是天上的星宮一般。

“《廣王破陣圖》。”李雲心眯著眼睛,麵無表情地說,“啊……殺清量子的時候也用過這圖。本是打算用陣裡的怨靈之氣,找到這琉璃劍心陣的薄弱處、發出傾力一擊,好破陣。”

他沉默了一會兒,自嘲地笑笑:“但高估了我自己。到底是聖人的陣法,比我的陣法修為要高明一點點。”

“一點點。哈。”金光子微嘲地笑起來,“還當真是高估了你自己。”

“所以說……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李雲心低歎一口氣,“能不能告訴我,共濟會究竟是什麼人。究竟想要做什麼。你們的道號……又是怎麼回事。”

金光子微微一笑:“不能。”

“但很高興見到你這個樣子。”她抬起手,“那麼做正事罷。”

“還有三個小家夥——我給你一道題目來做。那男子,他身邊的小侍女,還有你的小貓妖。這三人,你說我先殺哪一個,你心裡最不舒服?”

李雲心便慢慢轉了臉,往旁邊看。看了一會兒,才找到於濛那三個人。

於濛穿了一件湖藍掐白邊的袍子。但在如今漫天的火光裡,那袍子變成了淡紫色。李雲心上一眼看他的時候,他抱著烏蘇的屍首跪坐在地上,像是一尊雕像。到如今他還是半跪著——但是為了護住什麼人。

似乎是,為了抵擋剛才李雲心被從高空中擊下時所產生的氣浪。

他離李雲心並不算很遠——近百米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上,李雲心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但作為凡人的他看李雲心,大概就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被煙霧所籠罩的黑影吧。

在李雲心看了他一眼之後,於濛動了動。

因而他身上落下窸窸窣窣的沙土、煙塵。他慢慢張開了臂膀,將懷抱裡護著的烏蘇放在地上。然後他吃力地起身,慢慢走出三四步,用雙手掀開半截燒焦了的梁柱。於是聽到了輕微的女子呻吟聲。

接著,李雲心看到於濛扒開梁柱下的浮土,將離離拉了出來。

在這樣的距離上,李雲心看到離離的臉發白,身上有暗紅色的液體痕跡。她不曉得是被什麼傷了。然而那小姑娘的身手,在江湖上也算是二流武者的行列——如今閉著眼睛並不能動、隻發出無意識的低聲呻吟……

大概也是快不成了。

他再細細看了看。離離裡的懷裡還抱了個毛茸茸的黑團,似乎也隻有微弱的氣息。

於濛直起身。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轉頭。

他先往李雲心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這樣的距離之上凡人本該是看不清確切模樣的。但李雲心卻產生了某種錯覺——那於濛是在盯著他的臉看的。

然後於濛仰頭、眯起眼睛,又向天上看了一眼。

李雲心意識到,他是在往金光子的那個方向看。

爭鬥持續了很久。天早就亮了。

不曉得是因為火焰的溫度漸低了,還是爭鬥時候產生的氣浪衝上高空去了——原本嚴嚴實實地、將天穹遮蔽、將日月也遮蔽的火雲,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於是燦爛的陽光如同一柄利劍一般從高天照射下來……

正射在於濛的身上。

這異像甚至叫金光子也輕輕地“咦”了一聲。但她隨即看李雲心一眼,微微搖頭,冷笑起來:“不必費心思了。我也不想費心思了。既然你不想選……”

“那就都殺了吧。”

說了這話,她一邊盯著李雲心、不放過他臉上任何的神色變化,一邊隨意地擺了擺手。

三道金芒,立即在兩個凡人、一個妖魔的頭上成型。

——就如同殺死烏蘇那時一模一樣,懸在他們的頭頂兩拳高的位置、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這是……屬於古聖人的力量,自洪荒與曆史的塵埃當中而來。它不在意凡人的想法,隻默然而璀璨地亮——冰冷且殘忍。

而於濛……也像之前那樣子,慢慢抬起自己的手。

他仍舊想,試著用手,去撥一撥這小劍——好像忘記了上一次他觸碰這東西的時候,曾發生了什麼。

雲端的金光子,手指輕輕地壓了壓。

然後她默然地看著李雲心,說道:“現在是你了。”

但隨即發現,這即將喪命她手的李雲心、原本臉上已是了無生機的默然的李雲心,眼睛微微亮了起來——他甚至都沒有盯著自己看,而是仍在往兩個凡人那裡看!

某種難以言表的意味在金光子心頭乍現,她當即轉了頭。看到令她驚詫得口不能言的一幕——

那於濛,用兩根沾了泥沙與煙塵的手指……

捏住了此刻本該已經將他們從頭到腳貫穿的光劍!

“你——”金光子發出短促的音節。就在這時候,又看到於濛將那光劍取下來——就好像這東西是有形有質的——然後捏碎了。

光劍散成星星點點的光芒——仿佛無數隻螢火蟲。它們在空中輕盈地向四麵飄散而去,很快就消失無蹤影了。

——隻有金光子才曉得,這一柄小小的光劍裡蘊含了多麼可怕的能量!

然而於濛又走到了離離的身邊。他再一次伸出手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離離頭上的小劍,又用中指和無名指捏住了黑貓頭上的劍。同樣再稍一用力——兩柄劍亦化作璀璨的光斑消散。

金光子心中大駭,立時傾儘全力催動了陣法,可不是向著李雲心,而是向著這一直被她忽視的凡人、全力轟去!!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催不出劍芒了!!

直到這時候,於濛才默然地站立著、低歎出一口氣。然後轉眼去看李雲心:“你的《廣王破陣圖》,還能用的麼?”

李雲心深吸一口氣,重新支撐身體,站立起來:“隻能一擊而已。”

“擊那裡。”於濛抬起手,指向金光子背後那三十六個站立得整整的弟子,“要快些。”

他的話音一落,被李雲心布在天空之上的巨大畫卷忽然動了起來!

由璀璨光點所構成的巨大人形“廣王”,當即化身成為一柄更加絢爛奪目的星辰長槊——直射金光子身後的三十六個劍修!

金光子發出一聲驚叫,大袖揮舞即時催動那雲頭往高空竄去。同時從袖中射出三件團團飛舞的法寶來,試圖攔住李雲心那最後的一擊。

便在這時候,聽到站在焦黑土地上的於濛,在青煙亂舞的廣闊曠野裡,猛地一聲厲喝:“孽畜!你看我是誰?!”

他這一聲呼喝並不像修士與妖魔那樣聲動九天。在高天上聽起來,就隻是隱隱約約的人聲罷了。可就是這隱隱約約的人聲……竟立即叫金光子身後的那三十六人慌亂了起來!

先前他們規規矩矩地站立著,和人是無異的。然而此刻聽了於濛的聲音……立時就變化了模樣!

仿佛是人形被高溫燒化了,這三十六個“人”,在眨眼之間就變換了形體……變成了三十六隻通體赤紅、怪模怪樣的大鳥!這些大鳥一旦現了形,就如同受驚的麻雀一般,沒頭沒腦地四處亂飛。等它們從金光子的身後飛走了——原來的雲端就隻剩下三十六具呆頭呆腦的木偶罷了!

那金光子驚慌地高聲誦讀起了什麼咒文來,然而那些怪鳥卻全不理會她的咒文,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子,一窩蜂地直往地上於濛那裡衝過去了!

也便是在這時候——由李雲心《廣王破陣圖》中的廣王所化的長槊,轟的一聲撞上了金光子身後的那些木偶!

漫天的碎屑炸裂開來,連同的還有金光子的一口蓬勃鮮血——仿佛她的身體裡藏了一個盛滿血的巨大皮囊,此刻受到了猛烈到無以言表的撞擊,將所有的血,不要錢一般地悉數潑灑出來了!

她這一口血足足噴了十幾息的時間,就連身上飽滿的肌膚都迅速地委頓、乾癟——李雲心知道這是什麼狀況!

一個修士常年與一件威力絕大的法寶性命雙修。而今那件法寶似乎忽然——甚至都不是損毀了——而是被抽走了!這將帶來難以想象的可怕創傷!

他在極度的驚詫當中、憋了一口氣再去看於濛——

於濛仍安靜地站在地上,背了一隻手。那些自天空中轟然而下的怪鳥在他身邊怯生生地盤旋了一陣子。

而後於濛抬起了右手。

於是怪鳥們如同找到了主人一般,轟的一聲撲到他的手上——化為一塊圓坨坨、光燦燦的透明琉璃。

而天上,金光子就如同一隻折翼的鳥,搖搖晃晃地穩不住身形。她足下的火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像是很想駕雲遁走,可又始終無法聚集靈力。等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才終於站穩了,自雲中往下看——

於濛拖著那琉璃劍心,也在往上看。

金光子同他對視了三息的功夫,忽然轉眼看李雲心:“好、好、好!李雲心!你真是好計謀、好膽量!我金光子——”

說了這話,又噴出一口鮮血來:“我金光子——說得到就做得到——你的人頭我暫且寄在你頸上,你的那些——”

李雲心忽然冷笑,猛地飛上空中大喝:“你的人頭,我倒是不留了!!”

一見他竟還有餘力舞空,金光子當即連話都不再說了,駕起火雲扭頭便走,隻數息的功夫,就消失在天邊了!

李雲心又淩空站立了三息的功夫,才直挺挺地掉落下來——正落在於濛的身後,砸出一大片轟然的煙塵。

但於濛沒有看他,仍微微仰著頭,看金光子遁去的方向。

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你答應我一件事。”

李雲心的胸膛急劇起伏。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睛:“……你說。”

於濛低頭,認真地看著他:“殺了她。挫骨揚灰。”

“她與我,也有殺父殺母的仇恨。”李雲心深吸一口氣,“不共戴天。不消你說。但是……”

“你究竟是誰?”

於濛沉默了很久。然後轉身走開,走到離離的身邊、半蹲下,將她扶起並且枕在自己的腿上看了一會兒。

“我曾經是……劍宗。”

“第二百一十三代劍聖。”

“但現在我是於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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