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心手中折扇上的那幅靈圖已標示出了龍子睚眥所在的位置——他沒有動。
實際上這龍子在晌午過後便來了洞庭。但之後就停留在野原林當中耐心地等待。
可李雲心知道這並不意味著對方什麼都不想做。他駐足之地算是洞庭東岸的一個小小“樞紐”——扼守在洞庭通往渭城的必經之路上。左側是一長條低矮的山嶺、通行不便。右側則是林中霧氣蒙蒙的沼澤,也通行不便。
雖然這些地理條件上的困難都是對於“人”來說的,但睚眥已經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在等李雲心。
這令李雲心頗感疑惑。
因為無論是他自己的認知、還是這個世界當中的傳聞,龍子睚眥……
都是以凶殘暴戾著稱的。
在他的那個世界,古時候人們將睚眥的頭雕刻在刀劍的刃口處,其他的龍子可都沒有這樣的待遇。
可如今他與這睚眥接觸了兩次,卻覺得這家夥……
“像是一個好哥哥”——當然僅僅是說,白天時候的睚眥。
他的長相也雄壯威武。相對於九公子極度俊俏的容貌來說顯然更加適合“勇敢善良的二哥”這樣子的角色。而在洞庭邊第一次與自己見麵時也表現出了實打實的“兄弟之情”。
這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美好的感情。但李雲心總是很難相信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因此他對這“睚眥”仍舊警惕。於是在出了洞庭之後小心翼翼地接近睚眥駐足處。先在外圍繞了三圈,然後慢慢接近。
臨近傍晚時的密林中視線很差,實則和入夜也並無什麼區彆。
但李雲心的目力極好,且……那睚眥穿一身的金袍、頭上又戴一頂金冠。他那金冠會在夜晚時候散出淡淡的柔光,於是李雲心可以確定對方的位置。
等他找到一個角度、終於能夠從百米之外隱隱約約地看到密林中的那個身影的時候便停下來。然後轉頭往東邊看了看。
東邊的天空是微微發紅的。
琅琊洞天的道士們點燃了渭城。現在道士雖已經離去,但渭城還沒有熄滅。在暗夜的大地中像是一堆絕望的篝火。
李雲心算了算三者之間的距離,調整呼吸。
昆吾子曾給他一計。
——那位宗座將操控渭城大陣的陣訣交給了他。雖說李雲心眼下不知道原理構成,但可以“使用”它。
昆吾子又說睚眥生性最愛火焰。一旦李雲心可以在他還是“睚眥”的時候將他引到渭城去“慢慢談”,那睚眥十有八九要向著火焰的方向去。
如此一來到了夜晚九公子再出現,便在渭城大陣的覆蓋範圍之內了。
而今李雲心看睚眥——似乎並沒有氣勢洶洶地要撲過來將自己捏碎的打算。好像……事有可為。
他便又等待了一會兒,發現睚眥也轉頭向他這邊看了一眼。
隨後耳邊傳來聲音:“九弟。你要藏到什麼時候呢。來與二哥說說話吧。”
睚眥的聲音平靜沉穩,的的確確很有“二哥”的味道。
李雲心想了想,從密林中穿行過去。等走到距睚眥十幾步遠的時候,終於看得更清楚了。
睚眥正在盤膝跌坐於地、五心朝天。一邊睜著眼睛看自己,一邊吸收日月精華與天地靈氣來療傷。
他穿的原本是金袍。龍族的血液又是金血。所以要走近了才能發現睚眥的袍子上滿是亮閃閃的“金粉”——那大概是血液乾涸之後留下來的血痂。
他瞪眼看李雲心。待他走近了才露出一個奇特的笑:“這麼說是九弟你將我騙去了陷空山?”
李雲心微微皺眉。細細想了想,道:“二哥誤會了。是那些道統的人設計、叫咱們妖魔內鬥他們好收漁翁之利。小弟當日在陷空山也被斬了一個分身……哪裡會是我設計!”
睚眥想了想,微微閉一閉眼,又睜開:“據說我昨夜與陷空山的邪王惡鬥了一場。那邪王修為雖不如我,但那時我的也不是本我——他又攜著陷空山千年經營之力與一眾妖魔來攻。”
“因而我最終隻將那些小妖殺光了,卻與邪王兩敗俱傷。但天明我清醒過來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兒,因而抽身走掉。交手之時也同邪王說了一些話,於是得知——你似乎並不是我從前那個九弟。”
李雲心想了想,道:“我是奪舍來的。”
但睚眥並不說話,隻看著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與此前在洞庭時的情況一樣。
無論是洞庭君還是睚眥,對任何有關“奪舍”這件事的言語都處於自動屏蔽狀態。
如果這樣子……
那還怎麼解釋?
他便想了想,換一種說法:“二哥最近沒有意識到……一旦到了晚間,自己就失掉意識了麼?”
睚眥挑了挑眉:“最近?一直都如此。隻是最近……晚間總會亂走動。”
“二哥也沒有好好想一想,為什麼自己會亂走動麼?”
睚眥笑著看了李雲心一會兒,不說話。然後站起身——李雲心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去。
睚眥便揮揮手:“已調息了個七七八八。先不在這裡說這些事。林子裡又冷又潮,很難受。我們往渭城去——我前些日子看見一整座城都被點燃了。”
他說完這話便飛身上了天,化作一道金光直射渭城方向。
而李雲心愣了愣才跟上去。
……會有這種好事的麼?
李雲心之前還在想如何在天黑之前的這段時間裡軟磨硬泡也好、激將也好——將睚眥弄到渭城去!
他覺得這睚眥或許已經知曉了一些事,甚至還在籌劃一些事。
但他眼下的處境則是,明知道如此、卻不能逃開。
睚眥至少還是有些理智的。一旦到了晚間那九公子現身了……可就絕沒什麼道理可講了!
他便不得不跟上去,以求事情或有轉機。
林中到渭城的百裡路程對於玄境、真境的妖魔來說也隻是轉瞬即至罷了。
等李雲心到了渭城邊時,看到睚眥已經站在城下。
渭城有厚重的城牆。邊角還有甕城。眼下這城牆倒成了“火塘”——除了邊角的幾個甕城之外,餘下皆在熊熊地燒。燒了這些日子城中的草木早該燒儘了,但現在那火焰附在石頭和泥土上,還不熄。
城外的土地都已經變成了一麵又一麵光滑的鏡子,這些鏡子反射著城中火光,便叫周圍更加明亮輝煌了。
睚眥現下正站在渭城的城下、負手往城內看。
待李雲心也落下來,才感歎道:“道統的手段也算精妙。這樣的一座大城化為一座大陣——一旦全力發動起來,大概玄境的修士也無法抵擋。如今道士們雖然走了,但我看著陣法還在運轉——”
“九弟,你會用這陣麼?”
李雲心在火光中變了臉色。他皺眉,道:“操控這陣法需要陣訣……”
“那麼想來陣訣九弟已經拿到了。”睚眥轉過了身,被身後的熊熊火光映襯得光輝燦爛,“我這就放了心。”
他又抬頭看看天邊:“天色已經不早。估摸著還有兩刻鐘小九就要現身——九弟你可有把握在今夜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雲心終於皺起眉:“你……究竟是誰?”
睚眥笑著問:“嗯?”
“睚眥不會知道這麼多事。你究竟是誰?!”李雲心死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試探著問,“蘇翁?”
睚眥哈哈大笑起來。背著手在原地踱了幾步,轉頭看李雲心:“我可不是什麼蘇翁。我正是你二哥。不過見到九弟這副模樣也是難得——都說你心思深沉算無遺策。但如今看,啊呀……九弟,這天下可不是人人都是傻瓜呀。”
這睚眥神秘莫測——李雲心在心中對他做出了這樣的評價。
他幾乎可以算是李雲心遇到過的、看起來最和善的妖魔。但如今他意識到,或許也是最難纏的一個。
因為他說起話來與自己太像了——吞吞吐吐模棱兩可,叫人心裡直發癢卻總也想不明白,惱怒得想殺人。
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對他的評價又變得不準確了。
因為睚眥不再笑,而從臉上露出嚴肅鄭重的神色,道:“好。玩笑話說到這裡。還有兩刻鐘,二哥來同你說正事。”
“第一件事便是,我在洞庭湖邊暗中觀察你這麼多天,覺得你已通過了考驗——可以成為龍族的一員了。”
李雲心皺眉,想要說話。但睚眥當即伸手打斷他:“不要插嘴,安靜聽我說、收起你的聰明心思——如果你想要活命的話。”
睚眥此刻的態度不在李雲心此前的任何一個備選計劃當中,甚至可以說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曉得這是對方的計謀還是其他的什麼緣故,但睚眥臉上那嚴肅鄭重的神色令他不得不繼續聽下去——在他沒有更好的對策之前。
也許睚眥的那句話說對了——這天下可不是人人都是傻瓜。
但仍舊是傻瓜占絕大多數。
而今他遇到了一個不但不傻、而且還很聰明的。
睚眥並不理會李雲心的心思,繼續說下去:“我來洞庭時,你被道統、妖魔、共濟會夾在一處,舉目都是死路。但這些日子你卻生生在這死路當中走出了活路,且手段漂亮。因而二哥覺得你是個聰明討喜的家夥,由你來做小九也不錯。”
“在二哥這裡,你算是龍族的一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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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至少還有一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