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丹鼎派的渭城駐所裡,燭火光一直亮了兩刻鐘。然後這在乞兒才停下來,並且沉默:“便是如此了。”
月昀子看著麵前的乞兒,微微歎了口氣:“老朋友,你是還有事瞞著我。你我相交這樣久,又一同做過這些事、且在這樣的時節,還有什麼是不可以讓我知道的呢?”
在平時聽了這種話乞兒會因為不開心愉悅而發脾氣。然而在今日他卻罕見地微微一笑,對月昀子說:“你我既然是老朋友,你就該清楚有些事情……唉。”
他又嚴肅地想了想,說:“好吧,或者這樣說——一會離開這裡,我就會回到那個地方,殺掉那個妖魔。如果他運氣好,會有一個全屍,也許我還以穿上它。如果他運氣不好,就有可能連一點渣滓都剩不下。但不論怎樣我一定要殺死他,你知道為何嗎?”
月昀子皺眉:“依你剛才所言,他的做派、動作、言談,的確是那妖魔白雲心的侍女。在我們的謀劃裡算是相當重要的人物,為何執意要殺她?”
“因為他問了我,你想要知道的那些問題。”乞兒以罕見的嚴肅神色看著月昀子——這令習慣了他如同一個少年一般幼稚且喜怒無常的真境修士感到詫異,“你總喜歡問我那些問題,而且喜歡拐彎抹角問我那些問題。但是老朋友,如果不是我真的挺喜歡你,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東西繞過去,我早就得像今天一樣,不得不殺死你了。”
“一個名字——哪怕是你知道了一個名字,也是忌諱。”乞兒在燭火光中站起身,閉上眼睛微微感受一會兒,“嗯,她還在那裡。是被我困住了——她剛才就問了我那些問題,我全部告訴了她。因為我早打算殺了她,所以那時候她在我眼裡就如同死人一般。即便知道了,也隻是知道這麼半個時辰而已。”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月昀子皺眉,“你的那個……門派,當真有這樣大的力量?連道統和劍宗也庇護不得你?你是雙修了道法與劍法的奇才,你那宗門卻非要你拋卻了形體。變成幽魂……此等大恨,你當真不放在心上?我們修天心正法便是為了長生,而如今你……”
“非也。”乞兒鄭重地打斷他的話,“我並不恨。老朋友,我修天心正法。也不是為了長生。我們隻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
“從哪裡拯救?”月昀子的眉頭始終沒有舒緩,認為對方的說法固執而可笑,“當今天下皆在道統與劍宗的掌握之下,天下便是修士的天下,能有什麼禍患需要你那宗門替代道統與劍宗來拯救?”
乞兒略沉默一會兒,意味深長地一笑:“老朋友,你以為天下真是道統與劍宗的天下嗎?道統與劍宗,是由修士們組成的。而且這些修士們,又真的都是道統與劍宗的修士嗎?”
“或者這樣問……”
“幾千年前,甚至真人都可以偶爾聆聽天人教誨、被傳下正法。到了如今除了雙聖聲稱自己可以聆訓之外。還有那一位、哪怕是玄境修士,能窺得天機了?”
“你怎麼也信這種說法——天人五衰、飛升受阻、天界已不存在了——這種說法,每隔幾千年便會有人四處宣揚。”月昀子鄙夷地擺手,“都是些無知的低境修士才會信,你怎麼會信?”
“我倒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說……”乞兒歎口氣,“罷了,再說下去,你我之間的關係便危險了。我該去料理了她了。”
兩人之間的談話不止一次如此收尾,月昀子對此感到遺憾,卻並不急於一時。
便也隨他轉了話頭:“既是你想做。就去做吧。我可以事後想些法子,將這事推到洞庭君那老物的身上。隻是你之前同李淳風夫婦一戰已受了重傷,如今又並沒有什麼合適的身體……你可有把握?”
一旦不再說同那“共濟會”有關的話題,這乞兒立時恢複本性。他不屑地哼一聲:“那妖魔?你們這些有肉身的修士不好看。我這遊魂野鬼卻是好看的——那妖魔是化境巔峰的修為,卻不知為何如今隻有虛境的實力——想是之前同龍子、劉淩爭鬥,受了損傷。”
“她可是妖魔,真真切切的妖魔。”乞兒不屑道,“妖魔又不修道法,縱是會些天生的本領、法術。又豈有我天心正法玄妙?”
月昀子思索了一會兒:“但你並不知曉那妖魔真身為何,總有變數。”
乞兒皺眉:“那妖魔可知曉我真身乃是幽魂?對付那些東西,我舍了這身體他們便覺得我已成鬼魂不足為懼了,卻不知我這鬼魂,可是鬼修,一樣使天心正法!況且如今我雖受了重傷,亦是化境巔峰的實力,哪裡畏懼她了。”
其實月昀子並不真的擔心乞兒會失手。哪怕乞兒與妖魔同為化境巔峰,但乞兒畢竟曉得天心正法。
這便如同兩個壯漢在狹小的巷子裡肉搏。一個全身吃裸,另一個頂盔貫甲全副武裝,手持堅固的盾牌和鋒利無匹的刀劍——隻要不是智力低下者,是穩操勝算的。
他再三問這些問題,也隻是想要從乞兒的回答中,窺得他身後那個神秘組織、宗門的蛛絲馬跡。
但對方仍未犯錯。
便歎了口氣:“既如此,你便去吧。速去速回……動靜不要太大、不要因為起了玩心戲耍她——事情太多,我事後也不好圓的。”
乞兒嘻嘻一笑,一縱身躥出了門。
從上清丹鼎派的渭城駐所到李雲心所在的木南居分店,大概要走上兩刻鐘。
乞兒便真是用走的。一邊走,一邊打量街上零星的行人,想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身體。
之所以穿上這乞兒是因為這孩子的確是個修行的好苗子——倘若有人發掘了他、引他入門、傳他道法,或許在死掉之前可以成為化境中階的修士。可惜如今被乞兒一穿,魂魄已不知去向,應當是被勾走了。
這身體雖好,然而隻是潛力好。說到爭鬥卻還差些。可乞兒瞧了一路,總也沒找到更合適的——這時候出沒的多是些雞鳴狗盜之徒,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於是就這麼走到了木南居的那條街口。
街上竟然有一個人。
乞兒看見李雲心手裡又提了一壇酒,穿一身白衣,在月光下狂飲。
看見乞兒來了便醉眼惺忪地一笑:“月光下酒——要不要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