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天李雲心隻做了幾件尋常事。
他在渭城裡穿街過巷地到處走,和人交談。所談大多是些奇聞異事、慶國風貌。好像要在死掉之前好好見識見識這個沒來得及的看的世界。
又因為那一夜,他已經在渭城的“上流社會”中有了名氣,因此也會在經過豪門的時候走到門前,對門房說“我是李雲心”。
有嗤然一笑不曉得他是誰的,他就徑自走開。
於是這家的主人會在事後得知之時,慶幸自家的門房並不知道那人因而沒有通傳——誰會願意和琅琊洞天的敵人扯上關係呢?
有的門房聽主人說起過這個人,知道是了不得而不祥的人物,便忙去回稟。於是就有人稱病或說不在。李雲心也會徑自走開。
有的,終究是膽小,硬著頭皮迎進來。
李雲心便坐下來吃一些東西,隨後畫一幅畫。他一出手,自然最差也是名作。
作出來了,留給那家人,隻要百兩銀,要送去龍王廟。
第二天未見他的那些人知道了這事都後悔不迭——因為還聽說之前李雲心同淩空仙子氣氛融洽地在街上攀談。便意識到他或許是覺得自己要離開渭城了,想給劉老道留些家底。
而且和那位仙子之間的關係似乎也並沒有那麼糟。
於是又將自家的門房狠狠斥責一通,吩咐他們若是再見到李雲心登門,就一定通傳一聲。
可惜李雲心在渭城裡遊走的路線飄忽不定,心意也琢磨不透。
譬如說他第二天中午走在柳河邊,忽然對一個人說“這裡的陽光”很好,於是就蹲在河堤旁,用一支普普通通的小狼毫、在一塊青石板上作畫。
他一下筆,那看似柔軟的狼毫筆鋒直接在石板上刻出了印子來——這樣的神奇事件,自然一傳十、十傳百。於是半條街的人都圍來看,看這“武林高手”畫怪畫——他一圈一圈地畫圓,又在圓圈附近畫很多線,說是太陽。
但隻畫了一會兒,就把筆一丟,說無趣,走開了。
淩空子知道這些事,親自登門去那些人家一一看了李雲心留下的畫。發現的確是“普普通通”的名作。
比世俗間的畫師水平要高明很多很多,可也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然後她又去看了李雲心在河邊刻出來的“太陽”。那的確是一幅未完成的“畫”,連一絲一毫的靈力波動都沒有。
在查探了他留下的所有痕跡之後,劉淩漸漸放了心。
李雲心似乎是真的,隻想在這世間留下一些東西,並且為自己準備好身後事。她對李雲心的這種表現覺得驚詫,但沒到不能解的地步。
隻是覺得他竟然是這樣的人——會真的對一個世俗的老道好,會為了死掉一個小女孩傷心,還會因為“背叛了友誼”而舍棄自己的生命。
他真的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可惜要死掉了。
劉淩開始偶爾覺得心慌、悵然若失。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起初她隻想殺了這人,得到玉簡,便回山。後來覺得他有趣,想要將他帶回山。
未必會死的……也許隻是廢掉修為。
但琅琊洞天是一個好地方,沒有修為的世俗人在那裡也會活很久。
隻是沒想到……
他竟然打算死在這裡。
唔……其實也做不得準。總覺得哪裡……不大對。
她至少得,親眼看到他死,才放心。
想到這裡,劉淩又微微地歎了口氣,再次揮動手裡那支密布符籙的法筆。每揮動一次,便有金光自虛空當中浮現出來,又一閃而沒。
據說這世界上本沒有文字。但天人造了渾天球出來,又造了世間萬物。造出萬物之後造人,人便問天人,那些事物都是什麼。天人一一講解,人卻記不全。
因而天人將各種事物當中的規則抽離出來、簡化成文字、圖案,教授給凡人。
因此,就有了道統、畫派。
世俗人書寫,便也隻是書寫。但道士書寫,寫出的卻是天地萬物的秘法真名、寫出的是天地萬物的大道規則。
若說畫派是畫靈,道統便是書理。規則相比畫派的靈氣、體悟來得更加簡單直接。便是這簡單直接,成就了道士們驚人的破壞力。
而現在淩空子在虛空中書寫的文字,世俗人是斷然看不懂的。而且哪怕不小心看到了……便會立時暴斃當場。
因為她在寫的是道統所傳下的一件事物的秘法真名——
名曰:死。
化境巔峰修士所能夠掌握的第一種、也是唯一一種律咒法——死咒。
斷絕對方的氣機、生機、同這大千世界的一切緣法。若修為遠在對方之上,隻一字便可立時奪了他的命去。對上龍子這樣的強橫妖魔,便是不能一字奪命,也可以此字布下陣法。
死,不僅僅是生死的死。
草木凋零、因果斷絕,亦曰死。
此陣一成,便可暫時斷了那龍子的氣運、因果。一入此陣,則有來無回。
她如此足足書寫了七七之數,才略疲憊地停下筆,長出一口氣。
然後閉上眼睛調息了一會兒,走到窗邊看看外麵的天——天已黑了。她所在的庭院裡,草木投下斑駁的陰影。
看罷了這影子,才道:“進來吧。說說。”
上清丹鼎派的道士從雲子,這才從外麵推門而入。但往門內走了兩步便站定:“回仙子的話……那李雲心今日,也同前兩日一樣,在到處作畫。隻是晌午在街上……惹出個小亂子。”
劉淩微微側臉:“小亂子?”
“呃……實則也不是因他而起的。”從雲子想了想,慢慢說道,“今日我暗中跟著他走到長門街上,正是開市的時候。仙子有所不知,每個月的月中、月末,附近的鄉民都會來渭城長門街趕集。這時候……”
“不必解釋,繼續說。”淩空子邊聽邊慢慢在房裡走,纖纖素手輕柔地拂過身旁的每一樣事物。待觸碰到桌上果盤裡一串翠綠欲滴的提子時,她便輕輕拂了拂。提子嘩啦啦地落在瓷盤裡,隻剩一條枝枝叉叉的梗。
她將這梗拿起來,用那嫩綠色的柔軟斷莖在指頭上撥弄,輕聲自言自語:“今天……該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啊。啊……”
“那李雲心今日也到了長門街。在街上擺了一個攤子,說給人畫像玩。”從雲子便繼續說,“畫了些像,都沒用什麼靈力。我使人在拿他畫的人走遠之後截下來,查那畫像——說的確是普普通通的水墨畫,隨手作的。”
“不過到下午的時候,卻為一乞丐,作了一幅珍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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