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一杯酒,就都又放下,默不作聲。
李雲心看看他們,難過地歎了口氣:“好吧。我在這裡你們不開心。那麼我走好了——老劉,陪好他們,我先回家去。”
他說完之後一轉身,就施施然下了樓。
等他走了足有一刻鐘野道士們才麵麵相覷,很不敢相信這件事兒就這樣結束了。
劉老道這才略尷尬地笑了笑:“實則……嗯……心哥兒是個很善良的人……”
然後因為這句話,大家繼續麵麵相覷。
……
……
已經是入夜了。
雖說停了雨,但時間差不多也在夜晚八九點左右。在他從前的那個世界這時候正是縱情享樂的好時候,但在渭城,卻是理所應當的熟睡時刻。
因此被暴雨洗刷過的青石板街道在月光下發亮卻無人。街道兩邊成蔭的綠樹和花草叢因為水汽,蒸騰出濃鬱卻又清新的草木香。
他站在街上深吸了一口,覺得整個人都被香甜氣浸透了。
這讓他感到舒適。
舒適與痛苦並存。
實際上從第一天將畫像掛在廟中起,他就再也沒有體驗過“沒有疼痛”的感覺。時時刻刻都存在的痛苦折磨他,令他的情緒變得越來越差。李雲心清楚這種緩慢而不可抗拒的變化最後會帶來更多的問題。
例如之前的布局實則並不十分精妙——痛苦影響了他的思維。
不過好在劉淩和九公子都有著顯而易見的弱點,他可以玩弄他們的情感和心思。
但並不能指望以後遇到的所有人都這個模樣。劉淩已經算是另類——一位化境巔峰的修士不該有如此明顯的性格缺陷,她卻偏偏有。隻能理解為天才必有缺憾,完美的人不可能存在。
所以他需要解決問題。
玩弄心思並不能解決所有事,至少到了雙聖那種隨時可踏入太上忘情之境、白日飛升的的層級的人,是不會給他攻破心防的機會的。
更何況他也意識到,有個什麼存在對劉淩進行過強力的心理乾預。
或許是彆什麼情況,或許是人。
如果是人,就是一個相當可怕的人——和他自己一樣,極度危險。
他必須……讓自己真正的強大起來。
至少成為真正的化境巔峰,渡了這妄心劫。這個劫,已經明顯地影響了他——靈力變得相當不穩定,思維也更易衝動。
他在濕潤的街道上踱著步,思考問題,體會身體當中將香火願力注入雪山氣海時的痛楚。就這麼慢慢地穿過一條小巷,看到絕大多數的人家已熄了燈。偶有幾戶沒有熄燈的,細細聽,會聽見讀書聲。
甚至還見一家鋪子剛打烊,夥計正在裝門板。看見了他先微微一愣,然後對他笑了笑。
他也對夥計笑了笑,問:“有吃的沒?”
他的容貌和氣度都有感染力。夥計沒來由就生了兩三分好感,想了想,道:“倒是有,都涼了。”
李雲心便拋去一角銀子:“不礙事。”
夥計快活地接了,連聲謝,轉身進門。不多時捧著兩個油紙包出來。一包裡是兩張粟米餅子,一包裡是些涼拌三絲,還有些雞絲。
李雲心接過來,就把三絲和雞肉夾在餅子裡,咬了一口,覺得味道還不錯。
他晌午吃了飯,到現在八九點鐘,早饑腸轆轆了。
夥計看了看,好奇:“您這是什麼吃法?”
“漢堡啊。”李雲心說,“你們這兒不該沒肉夾饃啊。沒見過?”
“沒見過。”
“好吧。”他笑了笑,邁步向前走。
又聽見夥計在身後說:“劉家管事的剛剛來采買過——這會子應該還在路上。您……嗯,大概會撞見。”
李雲心愣了愣,轉身問:“嗯?”
夥計打量他,眨眼,又往前麵指了指:“……您不是劉家的道士麼?”
李雲心回頭往他指的那邊看了看,略一想,就明白了。笑著道個謝,轉身繼續走。
夥計所指的那邊應該就是劉家。那個方向有燈火。從亮度來看,應該是一個大宅子都還上著火燭。再細細聽聽,還有樂曲聲。
當然是哀樂。
那家死了人。
他穿著道袍,又在這樣的時間獨自在附近街上走,夥計大概覺得他是在劉家做法事的道士。慶國的習俗是家裡辦喪事,晚間禁食。夥計大概覺得他是捱不住了,因此好心提醒他劉家管事可能在前麵,彆被撞見了偷吃。
李雲心想了想,終究覺得死人不吉利,打算繞一條路。
前麵路口站著一顆大槐樹。這時候槐花開了,香氣沁人欲醉。剛才下了雨,槐花被打下來不少,再被水汽一蒸,味道更濃烈了。
槐樹左邊就是另一條岔路。李雲心走到槐樹旁,卻站住了。
然後輕輕地咦了一聲,盯著那槐樹看。
有人……或者說像是人的東西……
在從樹乾裡走出來。
當先是探出頭,一條猩紅的舌頭垂在嘴邊。然後兩隻手也探出來扒住樹乾,一用力,身子也出來了。
最後邁出腳,站定……
李雲心看了一會兒,啞然失笑:“都說槐樹屬陰不吉利,原來是這麼回事——您從這兒出來啊。白先生,第二次見麵了。”
出來的……是白閻君。
臉,和衣服一樣煞白煞白的白閻君聽到了這句話,立時瞪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雲心。
“我猜得沒錯兒話,你倆肯定有分工——您負責收好人,黑閻君負責收壞人。”李雲心笑嘻嘻地說,“劉家死掉的那位人該不錯吧?所以您來了?”
白閻君還是瞪著他,不說話。
等李雲心說完了這些,他才尖聲尖氣地說道:“你能看見我?!”
“哈?”李雲心一皺眉,“這事兒稀奇嗎?還是說隻有托夢才能看見你?我現在不是在做夢吧?”
白閻君不再說話,慢慢地走過來,向著李雲心伸出手。
他的手也慘白,但指甲看起來倒是規整——李雲心沒有躲。
起先看見這勾魂的閻君從民間傳說“不吉利”的老槐樹裡鑽出來他覺得有趣。又想起上一次那兩位說的話,打算再借這個機會好好問問。
要說他驚訝不驚訝、怕不怕?
哪個人見到這一類……一直存在於傳說中的玩意兒,會不怕呢。
但李雲心知道,如何做一個“看起來有趣的人”。
似乎自己能像看見鬼一樣看見這位白閻君,是相當了不得的事情。而眼下這位白閻君,也打算瞧瞧發生了什麼。
它似乎沒有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