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尹平誌笑道,“裴決子大師得知渭城也有五位意境畫師,便決定暫留幾天。邀同道共賞那幅《漁翁釣叟圖》。此會就名為‘寶華會’——取物華天寶之意。”
尹捕頭這幾句話說得文縐縐、像模像樣,也不知道是誰教的,還是自己琢磨的。
不過劉老道是極其受用的。他號稱自己也是渭城五大意境畫師之一,實則沒人理會他。他堪堪摸了意境的邊兒,其他四位卻是成名已久、家財萬貫。如今這尹平誌將他也提起來了、還說可能他亦有份去赴會,劉老道的一顆心就吊了起來——很想去,但又很怕心哥兒沒臉麵,回絕了。
但這擔心很快煙消雲散。李雲心笑笑:“我能去麼?”
尹捕頭一皺眉:“這是哪裡話!今次來就是給二位送帖子的。”
“您做事手段高明。我昨夜想了想,多個朋友總好過多個敵手。看李公子的氣度,必然出身哪個世家望族,在下先前多有得罪,正想借這個由頭,給你賠個罪。”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又真誠無比。
李雲心歪頭看看他,又轉了目光想一想,一笑:“好。去。什麼時候?”
尹平誌忙從懷裡取出兩封燙金的大紅請柬隔在石桌上:“實則就在明日。早就定下來的。”
李雲心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一拱手:“勞您費心了。尹先生的能量很大啊。”
尹平誌不大清楚他第二句是什麼意思,但明白是誇獎自己的話。不過這幾次接觸下來他也慢慢適應了這位的習慣——愛說些叫人聽不懂的怪話。這倒真像是世家子的做派了——自己開心就好,管你們如何。
他便也笑著,客氣道:“哪裡哪裡。”
又苦笑:“現在要去處理……那應決然留下來的事了。告辭。”
“不送。”
劉老道送尹捕頭出了門,很快又折返回來,看著李雲心沒說話。
李雲心一挑眉:“怎地了?”
“心哥兒你若是……嗯……”劉老道支支吾吾,不大好意思說出口。
李雲心是個玲瓏人,哪裡不知道他的意思。擺擺手:“我自己想去的。你以為那個尹平誌真要討好我?”
“那家夥也想查我的。但一定什麼都查不到,所以心裡覺得不踏實。他那種老油子,怎麼可能被本大王的霸氣一震,就納頭便拜。現在他是一邊表麵服軟,一邊想要知道我更多事。”
“比如說我是哪家的人。如果背景真的了不得,他也會樂意跪舔我。眼下這件事,無非看我敢不敢去罷了——未必就是針對我做的局,但你是畫師,我也是你身邊的人,去赴那個寶華會,肯定期間要扯上點什麼事情、關係。”
“一出事,他就好趁機看我暴露出更多的訊息。這就是他的心思。這叫陽謀。”
劉老道聽李雲心說了,站在那裡恍然大悟地“哎呀”幾聲:“原來背後還有這緣由!哎呀……心哥兒你看事情,怎麼就這麼分明……那,若你剛才回絕了呢?”
“那他就會覺得我之前的強硬態度並不是那麼無懈可擊嘛。然後就會想找到更多我的弱點。”李雲心似笑非笑,“尹平誌這人也是個心機婊,可惜遇見我了。”
劉老道又“噢”了一聲,眨眨眼:“不過,心哥兒,老道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
“說。”
“你究竟是……是什麼來曆?”老道又解釋,“我起初覺得你是個高明的畫師。定是哪個豪門跑出來遊曆的。但你又傳了我修行的法門……我就摸不透了。你和城裡上清丹鼎派、淩虛劍派的人還不一樣……他們那些修士,看起來都沒什麼人味兒……”
李雲心忽然大笑起來。
他拍拍桌子,指指劉老道:“老劉,你說我比他們人味兒足?”
劉老道不明所以地張張嘴:“啊……”
“得了。不提這個了。出門吃飯。然後我好想想,怎麼玩兒人。”
……
……
日頭漸西。院子裡的樹影拉長,但一天的熱意還未消退。
上清丹鼎派的從雲子和淩虛劍派的樸南子,此時在院裡坐著。如果劉老道見了他倆現在的樣子,肯定不會覺得他們“沒人味兒”。
因為兩人在這頗為精致的彆院裡,一反平日高冷的態度,正在像尋常人一樣說悄悄話。
那樸南子低聲道:“也是你們道統的人,你當真一點消息也無?”
從雲子搖頭:“說是道統,她是什麼身份!你我自稱修士,在她眼中可未必算得上修士。琅琊洞天宗座首徒啊……是有機會麵聖的身份。這樣的人的事情,我哪裡知道。”
想了想,又微微皺眉:“實則……我在想,是不是為你們的事來的。”
“……我們什麼事。”樸南子不易覺察地微微往後仰頭。倘若李雲心看了,便知道這是心生戒備。
“你真當我,隻想在世俗間享福了?”從雲子淡淡一笑,“你們淩虛劍派折了三人,現在掌門首徒是你了吧?”
樸南子不說話,隻盯著從雲子。
“何必這麼看我。”從雲子撚須一笑,“我終究比你癡長幾歲,在這渭城經營得也久。雖說我不想再管什麼修行事隻想做個富家翁,但是你們淩虛劍派在渭城的動作也瞞不過我眼。”
“零零碎碎的蛛絲馬跡我也曉得,你在查我也在查。同為修士唇亡齒寒……真有人大膽能殺了你們三個人,安知哪一天不會找上我這裡來。”從雲子壓低聲音,微微前傾湊近樸南子,“究竟什麼事?”
樸南子還是不語。
“我知你擔憂。但是……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你再不說,一會兒房裡那位歇息好了走出來,萬一提的正是這事……老哥哥我可愛莫能助。”
樸南子咬了咬牙:“你先說你知道的。”
“你們四位此次下山,是要渡殺劫。”從雲子低聲道。
樸南子麵無表情。
“你的殺劫渡了,你那師兄淮南子也渡了。可憐那亢倉子、赤鬆子,沒渡。”
“要我猜你們是想怎麼渡劫……恐怕走的不是正道吧。”
樸南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寒聲道:“這麼渡劫的人多了。不牽連到彆家的人,誰管這些凡人死活。”
從雲子笑了:“那,怎麼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