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花娘娘”,越發令李雲心覺得沒那麼簡單了。
就暫且擱下,又問喬嘉欣。實則也問不出什麼——無麵鬼渾渾噩噩,雖說和三花娘娘因著都是“腦子不大好使”的關係,溝通要略順暢一些,其實也沒說什麼石破天驚的大秘密。
她前幾日是受了驚,才跑掉。受了什麼驚卻說不出。
李雲心仰頭看了看屋頂的嘉欣,在心裡想,到底怎麼處置她。
就在這當口兒……
看見喬佳明口歪眼斜地笑著、一邊流著口水,一邊跌跌撞撞地跑進後院來了。
他手中酒瓶的斷茬已不知道丟到哪裡去,雙眼迷茫無神,顯是被迷惑了。李雲心就在屋裡,他卻視若不見。晃晃悠悠、怪笑著跑了幾步,看到庭中一顆盤根老樹,便猛地撲上去。
撲上去、抱住了,
一切發生得迅疾,李雲心看得目瞪口呆。貓妖見了這事,笑著拍掌:“咦咦咦,好玩、好玩!”
李雲心一巴掌將她抽了回去:“床下好好待著!”
……
……
卻說也是在此時此刻,那女子走到了喬家大門外。
天一下子就黑了。
這自然是她的感覺。前一刻還有上午的暖陽,下一刻就成了午夜。但雖是午夜,卻並不特彆的黑暗。
因為喬家大門前掛起了一連串的大紅燈籠,溫暖又喜慶的燈光將黑暗帶給人的恐懼感,儘數驅散了。她就站在門口,卻已經可以聽得到門內隱隱約約的笑聲。那是年輕女孩子的笑聲,三四個或者更多。
還有味道。像是大戶人家辦喜事時候的味道——酒味、肉味、鞭炮味。
一切都預示著在這樣的一個午夜,走進這大宅門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將會有柔軟乾燥的床鋪,或者嬌俏可人的侍女。
女子想了想,便真的走進去了。
邁過門檻,走了三四步,大門在她身後悄悄地關閉,沒有一絲聲響。
迎麵看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小丫鬟在笑著盯著她。丫鬟的眼睛瞪得圓溜溜,好像沒有上下的眼皮,整顆眼珠子都突了出來。但在這樣的環境和氣氛裡,卻似乎並不突兀,反而很平常。
她笑,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兩排雪白得發亮的牙齒。
這笑容像是麵具一樣掛在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丫鬟像是關節並不靈便的木偶一樣微微彎腰,一隻手伸向前方,為女人指引了方向。
女人停在丫鬟麵前、麵無表情地也盯著她打量了一會兒,才微微搖頭,順著她指引的方向往前走。
夜色裡,整個喬家院子都被點亮了。天空中懸浮的孔明燈,池塘邊、假山上則插滿了蠟燭和線香。樹枝上掛滿了隨風飄蕩的白色紙錢,然而在黃色燈光的映襯下,卻生生逼出了富貴氣。
女人走了幾步,便聽見風裡有男子笑。
一個穿著彩衣的男人背著手、昂著頭,微笑著朝他走過來。
男子的步伐矯健輕快,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極具彈性的棉花上。他的頭發梳成高高的發髻,發髻上綁了大紅綢,在夜風中飄蕩——一直飄到半空也落不下來。
至於他的臉……他生著巨大的黃色嘴唇——幾乎占據了麵孔的一半。嘴唇光滑而富有光澤,好似擦了油。但這男子的長相,在這樣的環境裡,仍不顯得突兀。
他對女子伸出了一隻手。女子略一猶豫,便牽了他的手。
男子發出清亮高亢的“咯咯”笑聲,拉著她更快步地往後院去了。
臨近後院,笑聲和粗重的呼吸聲便更加分明。
待穿過那道月亮門,女子便看清聲音的來源了。
女人停下腳步,微微皺眉。
她身邊的男子便輕輕鬆開她的手,開始解自己的彩衣。
女人皺眉看看他,又轉頭,看向前方。在夜色中前方是內宅的門,門上同樣掛了燈籠。兩張石凳擺在門前的台階上,一張凳子上有一團血紅色的霧氣,另一張凳子上有一隻毛筆。
女子便盯著這兩張石凳,皺眉,並且說:“為什麼害他?”
……
……
女子走進來的時候,李雲心正要將喬佳明一腳踹開。
他懶得看這爛人受了什麼蠱惑,隻覺得自己新賜名的這四位,當真是會玩兒的。
畜類還不是很通人心,但是不通,卻不並不妨礙它們以敏銳的本能感受到你最想要的東西、然後令你看到它們。
實際上無論你是一個禁欲者還是一個道學家,繁殖的天性和本能,一直都是潛藏在身體、基因之中的。這些妖物拿這件事做文章,也算誤打誤撞地蒙對了。
李雲心看到這女子,便也一皺眉,站在了原地。
大凡被鬼魅迷了,都會神誌不清。一道懸崖就在你麵前,你卻隻覺得是一條小溝渠,舉步就跨過去了。
但這女人……
眼睛卻很清亮。
他隻來得及想了一下這位是什麼人、為什麼來了這兒,身上又有哪些異常之處,便見她轉了頭盯著自己,問——
“為什麼害他?”
這一句話出口,女人、石桌、燈火、紙錢、彩衣男子和夜色,在一瞬間褪得無影無蹤。
喬佳明愣了一下子,終於看到自己麵前的樹。但未等他再去思考“美人兒哪裡去了我又怎麼會在這裡”這個問題,巨大的、潮水一般席卷而來的痛楚已經狂暴地蔓延至他軀體的每一個角落。極度的痛苦催出了一聲慘嚎,但慘嚎剛湧到喉嚨,便因為痛苦帶來的痙攣而堵了回去。
他跪倒在地,模糊不清的視線裡看到了李雲心和另一個女人的身影。、
下意識地便要朝李雲心撲過去、卻因為腳步踉蹌、歪向了那女人。
但女人避也不避,隻皺眉看了一眼喬佳明,並起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在虛空中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寫了點什麼,再朝他微微一指——
嘭一聲響,喬佳明一整個人便化成了一蓬血沫,嘩啦啦地濺滿了半個院子。
李雲心皺起眉,歎一口氣:“這位小姐,你就這麼把我的試驗品,殺了啊。”
但女人不答他,隻是問:“你是哪一派的弟子。為什麼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