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李雲心知道為什麼這塊“玉簡”,叫做“通明玉簡”了。
因為此刻它的確是通體明亮的。
在他來到這個時世界之後,很多東西都給了他極大的震撼——例如畫紙成鹽,例如妖魔,例如飛劍,例如人們相信,真的可以修煉成仙。
但那些東西加在一起,也不比不上這一刻——他看到那行字的那一刻。
激動又混亂的情緒在一瞬間充斥了整個胸腔,即便以他兩世為人的經曆,也忍不住瞪圓眼睛、盯著那玉簡直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
這玩意兒……打開了。
實際上在他震驚詫異一番之後,想到的是另一個問題。
從父母藏匿的那個地方得到這塊玉簡之後,他想過無數種辦法試圖打開它,以期這寶貝能給他什麼神奇的力量,擺脫之前的困局。但這東西就好像一塊死氣沉沉的玻璃,無論怎樣都沒有任何反應——哪怕他用自己修煉“水雲勁”煉出來的那點靈力灌注進去,也依然如同泥牛入海一般。
但此刻就在這個深夜裡,這玩意兒“打開了”。
李雲心捧著它,花了兩分鐘驚詫,另用三分鐘去想任何他能想到的緣由。
最終總結下來,他覺得最大的可能是……那兩個妖魔。
此前試過很多法子。水浸,火燒,日曬,渡靈力。要說最近這些天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也就是遇到了大妖魔。
先是九公子,然後是白雲心,和她的小丫鬟。
也許……是大妖魔的妖力,影響到了這東西。
但是兩千年前的畫聖留下的通明玉簡,為什麼會使用妖力開啟?!
而那個畫聖又是什麼人?!
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在李雲心的胸腔流淌,同時還有一股,他以為從來都不會再體驗到的、熟悉的暖流。
原來他在這個世界上……
並不孤單。
至少曾經並不孤單。
他深吸一口氣,不理會在一邊聒噪的小貓妖,用微微發顫的手指,在字符的下一行,點了九次。
但玉簡並沒有什麼反應。
他略一思索,重新點了十八次。
這一次,一陣柔和宛若天籟的仙樂響了起來。這寶貝表麵的兩行文字隱去,整個玉簡表麵一陣光華流動。隨後李雲心看到了玉簡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李雲心並未先去關心文字所表達的內容如何,而是去看文字本身。看措辭,看語氣,看文法。然後他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看看玉簡的右上角,手指在它表麵試著點了三四次。
於是這件畫道至寶,重新變成了一塊透明的“琉璃”。
他覺得自己大概知曉這東西如何打開了。
裡麵的文字,雖然他隻看了一小部分,但也已經意識到這東西為何被稱為“畫道至寶”了。
修士們渡劫,總是需要曆劫。他們需要體悟天地萬物,體悟各種情感。但一個人一輩子,可能一直窮困潦倒,可能一直稱心如意。有那窮困複又飛黃騰達的,便可以算活得精彩。如果有酸甜苦辣悲喜深切體會過三四樣的,就已經稱得上“傳奇的一生”了。
人生苦短,修士們更是分秒必爭,沒有時間去細細體會百味人生,於是便要借助外力。從這一點上來說,畫師們的畫作,倒是和丹石藥劑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了。但畫師畢竟也是人,經曆同樣有限。更何況古時候的畫師還是丹青道士,同樣是天下三大宗派之一的玄門弟子,生活更是優渥,哪裡有那許多困頓潦倒的體驗?
然而人生心魔業障,卻常是因為貪癡嗔怒。這貪癡嗔怒,又絕大多數源於困頓潦倒。
因而這一類的名作,便是少之又少。
傳世最著名的一幅畫作,當屬古時候的雪沁真人所作的《紅樓一夢圖》了。
那位雪沁真人生在洞天的修真世家,父母皆是當世高人。少年時尊崇無匹,享儘人間榮華。但在青年時適逢畫道衰敗,又體會了世情悲涼、人情冷暖。因此在隱居之後花十年時間作了《紅樓一夢圖》。這位真境高人用畢生功力,將自己所經曆的悲喜體驗悉數傾注畫中,最後留下這樣一幅傳世珍寶,精力枯竭而亡。
雖然後來因為戰亂,《紅樓一夢圖》損毀了畫尾的七尺卷,但至今仍是被洞天流派所供奉的畫道珍寶——地位僅次於當年畫聖所留下的“八珍古卷”。
據說修行人用心領悟了這畫作,便可體會到無儘的悲涼淒惶,淬煉道心。倘若是凡人見了這畫作,那些凡夫俗子還則罷了,若是有身具道骨,卻未有修行的,一旦得了畫中真意,便會心痛而亡。
而如今這通明玉簡裡……
有比那些還要寶貴的東西。
李雲心意識到一旦他找到了能一直供應這玉簡的妖力,再慢慢將這裡麵的東西學習、消化了……他便有可能成為像傳說中,兩千年前的畫聖那樣的人——
七情六欲無所不查,天地悲喜收放由心。細微處可繪薔薇猛虎,筆縱橫便畫萬裡江山!
但首先他得解決眼下的問題。
白雲心那妖魔想要纏上他。他當然不能真的就乖乖拿著她給自己的劍去渭城——那劍必然是信物,妖魔可以憑借那東西找到他的。
所以他得往彆處去。
還得帶上這小貓妖。它終究也是妖,總還是有妖力的。
也得理清楚父母隱居、自己被追殺的事。
三個流派道士都已經死掉了,但全忘於妖魔之手。就讓那些覬覦通明玉簡的人,去查、去找妖魔的麻煩吧!
他得找一個地方好好研究手裡這東西,發掘出那位“畫聖”的秘密,然後……
然後再做打算吧!
因而他長出一口氣平複了心情,將這玉簡重新放進懷裡:“走。你喜歡這身體,就好好纏一纏,跟我走。等我找到了更好的去處給你附身,你就讓這姑娘入土為安吧。”
貓妖很樂意。哪怕眼下是“暫時”讓她用這身子。她看見李雲心拔腿就走,便也趕緊一邊拿破破爛爛的衣服裹肚子,一邊踉踉蹌蹌地跟上去。
李雲心和貓妖在林中小心翼翼地穿行,一刻鐘之後,終於看到了林外的草甸——他們被押解進森林時的方向。
他在樹後停住,警惕地往外瞧瞧。
但貓妖忽然輕輕地咦了一聲。然後她興奮又開心地微微俯下身,伸出兩隻手,一邊偷偷看李雲心,一邊抿著嘴,好像很想做點兒什麼,卻又擔心被斥責。
最終本能終於戰勝頭腦裡的小憂慮,她眯著眼睛,飛快地拍了拍從李雲腰間探出來的東西,吃吃笑起來:“咦?嗯,哈,回來了。嗯……哈哈,好玩,咦?”
李雲心皺眉:“你在做什——”
但隻往腰間瞧一眼,就愣住了。
那柄白雲心贈他的,被他深深插進土中的劍,又自己掛到他腰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