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心看了一眼喬嘉欣,好確認她是真的……死了。
女孩倒草叢裡,死去的姿勢並不美麗,眼睛沒有合上。
他就歎了口氣,微微搖頭。古代的女孩子當然沒他那個時候的好看——至少總體上來說。天然去雕飾總是好的,但也意味著不那麼白不那麼香頭發不那麼柔順臉上的痘痘怎麼遮掩得住。
但這位喬大小姐即便在現代也算是個小美女,李雲心對她印象很不錯,沒想到相處不到一天,就死掉了。
果然還是現代文明,法治社會比較好啊。
至少不會隨隨便死人。
但他僅僅是感慨一下子。他前世做過不少事,死人也見過不少。既然可以接受穿越、妖怪這種事,當然更能接受死幾個人。
因而他很快收回視線,看著那劍客:“我怕說出來嚇死你。”
劍客一怔,皺起眉頭。他的確已經意識到眼前這白衣少年,不同尋常了。
不管是商賈之子還是官宦之子,都不可能在看到這種死人之後麵色如常,甚至連一丁點兒哀傷難過的意思都沒有。更何況他之前展示了不同尋常的本領——他絕不是一個單純的世俗中人。
那麼……也許真的,和那些“神仙”有關。
他們“河中六鬼”從前被黑刀應決然追殺得如同喪家之犬,還是遇到了那位神仙之後才翻了身。因此他們很明白究竟什麼樣的人不能惹——“三十六洞天和七十二流派”從前對他們而言也是天邊飄渺的雲,但如今他們知道,凡是和那些人有關係的人,有多麼可怕了。
而這少年之前的所作所為,如今的反應,再加上這一句聽起來狂妄之極的話,令劍客意識到,自己可能遇上了棘手的人物。
不能殺。
但不殺,卻已經得罪了他。萬一之後這少年懷恨在心,又真是什麼洞天、流派的人……
他們這樣的小角色怎麼承受得住?
隻是在路邊隨意劫些人而已,怎麼就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
劍客在幾秒鐘的時間裡轉了幾個念頭,李雲心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想法。
於是他打算再次兵行險招。之前不召九公子,是怕他殺了無辜人。到如今喬嘉欣已死,那些“無辜人”也不知是否已被其他幾個劍客屠戮殆儘,他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在劍客改變主意、下定決心之前,李雲心用手指夾住了袖中那張九公子的畫像。隻需要輕輕一點,九公子的幻象便會突然出現,隨後那凶殘的妖魔大概也很快就會趕過來。
但正在此刻,林中響起一聲飽含怒意的嗬斥聲。這聲音好似從四麵八方傳來,驚得枝葉間夜宿的飛鳥都撲棱棱飛上了天——
“哪來的大膽狂徒,敢在本娘娘的行宮撒野?!”
李雲心和劍客同時一愣。
一秒鐘之後,李雲心拔腿便向北方的一叢矮樹裡狂奔而去。
在父母口中,畫師是天下修行者當中對於靈氣這東西最為敏感的一群人。李雲心深以為然。比如說就在這聲音響起的時候,他同時感受到某種似曾相識的靈氣。
這靈氣,在之前那女鬼現身的時候也出現過。
女鬼現身擾亂了他和老道布下的簡易畫陣,但李雲心相信這靈氣的主人沒有惡意,而且是想要救他。
上一次嚇住了六個劍客,這一次又為自己爭取了時間。
靈氣的源頭就在北方的矮樹之後,他不知道那個存在是人是鬼是妖是仙,但知道至少眼下,那家夥不打算殺他。
他之前停住腳步對喬嘉欣說“好像有點兒不對勁”,指的也是這件事——那時候他確信自己連著兩次看到了同一棵樹。
鬼打牆了。
大概也是這個存在,不想讓自己走出樹林。它也許需要自己為它做些什麼。
李雲心大概可以猜得到。
他衝進那叢矮樹,狂奔十幾步之後發現麵前豁然開朗。樹林之後是一片空地,空地當中歪歪斜斜矗著一座破敗的小廟。廟已經傾塌了半邊,之所以沒有化成一堆瓦礫是因為另外半邊由一棵一人合抱的老樹撐著。這樹大概是從廟宇裡麵生出來的,經曆了不知多少歲月,如今成了半邊房梁。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這片森林裡也是有人住的、大概這間廟宇的香火也是頗為旺盛的。因為即便經曆了這麼多年,這一片空地也依舊寬廣。大概當初在鋪就石板之前還在地麵上做了彆的處理,因而草木生得少,生生在周圍一片參天巨木當中圈了一方天空出來。
明澈的月光從高空灑落,李雲心就看清了隻剩一角還掛在門楣上的那方殘破匾額——
三花娘娘廟。
這是個什麼鬼名字。聽起來也不像是什麼正神。
倒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愚民們為某個有點手段神通的精怪建起了一座廟,當作真仙來供奉了。
但李雲心隻看了一眼,就衝進早已沒了門板的門洞裡。
廟中的神台竟然還在,上麵一尊泥胎也在。隻是表麵已經風化剝蝕,看不清麵容了。可隻看依稀的輪廓,這神台上原本供奉的泥塑倒像是個人模人樣的山神土地。
“又是廟。”李雲心收住腳步,歎了口氣。
尋常人來看,他已經陷入死地了。但李雲心知道,這大概是除了他請來九公子之外,唯一可以得救的機會了。
因為這看似破敗不堪的泥胎塑像上,卻有著驚人活躍的靈氣。
他便也不再擔心之後可能緊隨而至的那劍客,反倒鎮定下來,背手繞著泥塑轉了一圈,微微搖頭:“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幫我?”
於是之前那飄渺的女聲又在破廟裡響了起來:“因為本神和你有緣。你見了本神還不下跪?有沒有帶三牲呀?嗯?哎呀,你沒帶……”
“三牲……三牲沒帶,嗯?什麼都沒有?嗯?”
“啊呀,我的……嗯……哼。見了本神還不下跪?嗯?你是不是個道士?嗯?丹青道士?”
李雲心微微皺眉。他覺得這東西,似乎沒有他之前想得那麼簡單了。
這東西知道“丹青道士”這個說法。
這詞兒,他自己知道,父母知道,餘下的人,大概已經沒幾個還記得了吧。
亢倉子、赤鬆子知道。但他們似乎是劍宗的人。
而眼下這位……大概是個精怪。